首页 -> 2006年第3期

突出重围

作者:程天保




  赵长和看了胡大祥留给他的纸条,心便空了。沙河大堤险象环生,随时都有不测之虞。他既没有胡大祥那样的人望,也没有他那样的经验,一旦出事,这责任如何担当得起?他不知胡大祥犯了什么事,也不相信胡大祥能犯什么事。胡大祥是他心中最敬服的领导,也是救他性命的恩人,现在遇到麻烦,他觉得于公于私都应帮胡大祥一把。赵长和便用电话向老书记告急,为胡大祥鸣冤。老书记默默地听着,一直没有回答。尽管如此,赵长和还是能想象出老书记震惊的表情。末了,只听啪的一声,电话挂了。老书记在那头似乎气愤地拍了桌子。赵长和的心这才轻松了。他知道老书记会出面向检察院要人。胡大祥还会重返抗洪一线。但几小时过去,胡大祥依旧未归,莫非是陷得太深,老书记无能为力?
  就在赵长和翘首企盼时,胡大祥赶来了。他站在一片阴影处,有些忐忑不安。一个有收受贿赂嫌疑的人,一个被检察院传讯的人,人们是否还信任他?能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他觉得不在于自己有多大的魄力,而在于是否拥有民心,在于他们是否愿意在自己的指挥下,众志成城,勇赴危难。就在他进退两难时,突然有人惊叫一声:“胡指挥长!”民兵们立刻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既惊又喜。
  赵长和握着胡大祥的手,热泪盈眶:“胡指挥长,你可回来了。溃口越撕越大,子堤危如累卵。城关十万生灵,生死系于一脉呀!”
  胡大祥心里暖流涌动。他没想到人们还这么信任他,拥戴他,于是伸手抹了抹眼窝的泪水,就大步走向溃口。他觉得为了报答这份信任,已万死不足惜了。胡大祥静静地观察着溃口,问:“怎么不试试沉车?”
  赵长和无言以对。沉车一事不是没有议过,但开车的司机众口一词,堤基太软太窄,载重卡车倒不过去。勉强试了几次,未及溃口,便陷入泥里或歪在堤侧。赵长和虽怀疑有诈,却不好说司机贪生怕死,只得作罢。胡大祥见赵长和不言,便不再问,将目光重新转向溃口。溃口浊流如瀑,轰隆隆地泻向堤脚。堤基的泥土就在这沉闷的喧嚣声中一寸寸地剥蚀、崩坍,发出难以支撑的呻吟。胡大祥心头发紧,决不能再有丝毫的延误了。
  胡大祥陡地挺直了腰干,如一位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决战沙场的将军,一把拉过赵长和说:“形势紧急,人工抛石,势单力薄,无济于事。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有沉船了。成败在此一举。你赶快与总指挥部联系,调几艘大木船及20吨黄豆麻包来。”
  赵长和点头,急忙向总指挥部求援。当老书记听说是胡大祥的意见时,一边吩咐办理,一边就要胡大祥接电话。闻鼙鼓而思良将,胡大祥能重回一线,老书记岂能不百感交集?当得知胡大祥被检察院传讯的消息时,老书记真的震怒了。胡大祥是他手中的一把刀子,寒光闪处,能扶正祛邪,激浊扬清。他岂能不珍惜这把刀子。他想,抗洪抢险,事关全局,责任如天。魏检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传讯胡大祥呢?但想想魏检也不是孟浪之人,老书记便亲自去了叶家洼。魏斌声音沙哑,一身泥水,正向几个分指挥长交代着什么,见老书记满脸冰霜地闯来,便知是什么事了。他淡然一笑,将老书记请到一边,简明扼要地作了汇报。
  老书记有些伤心,半天才问:“难道不能缓缓再传?”
  “苏云鹏一案,省院催得很紧。”
  老书记沉默一阵,又问:“胡大祥真的收了包工头的房子?”
  “千真万确。这房子胡大祥的儿子已住了好几年了。”
  老书记垂下了花白的头颅。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次谈话。胡大祥心事重重,神情沮丧,欲言又止,但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的话打断了。也许那次胡大祥找他,就是要说收受了包工头房子的事情,他却麻木不仁,错误地理解了他的来意,以致让胡大祥背上了如此沉重的包袱。老书记为胡大祥痛惜之余,深感自己应负的失察之责。难道就让一个典型就此倒下?老书记问:“胡大祥怎么说?”
  “他什么也不说。”
  “魏检,胡大祥不说,是因他有不说的难处。”老书记的表情显得异常的平静,“这事他曾向我汇报过。”
  “什么?”魏斌大吃一惊,“你竟然会支持胡大祥收受如此巨额贿赂?”
  老书记缄口无言,接着面红耳赤地撒了个谎:“胡大祥向我保证,他一定要如数还钱,只是一时拉扯不过来。”
  魏斌就一动不动地盯着老书记。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么这件案子唯一能够较真的问题便可以烟消云散了。但是凭着职业敏感,魏斌很快判断出老书记说了假话,便冷冷地说:“老书记,你如此不顾事实地替胡大祥开脱,真让我不知如何想。”
  老书记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不知为什么,他由胡大祥一案,想起了牺牲的儿子,心情有些激动起来,“魏检,你可以随便想。可以把我想象得很坏,很没原则。但我自己知道,在沙河县,我不能做半点龌龊苟且之事,否则便对不起英勇牺牲的儿子。胡大祥也如我的儿子一样,有豪杰胆,英雄气。如今他虽转业地方,但热血不冷,锐气不减,信念不变,对此我深信不疑。魏检,你要马上放人,让他重回抗洪一线。有事没事,长江流域水落三秋再说。”
  老书记说得如此斩钉截铁,魏检只好答应放人。但没容他将指示传达给刘天明,就接到报告,胡大祥跑了。胡大祥是真的去了大堤还是去了他处,魏检与老书记一时均难确定,便犯了狐疑。现得知胡大祥已在溃口坐镇指挥,老书记悬着的心落下了。然而胡大祥却不肯与他通话。老书记便对赵长和吼着:“叫他答话!”
  胡大祥狠劲地摆手,示意赵长和将手机关了。他万分愧疚,无颜开口,觉得只有堵住溃口,使城关免受灭顶之灾,才算是对老书记最好的回答了。
  木船很快调来,20吨装满黄豆的麻包也运抵堤下了。胡大祥一边指挥装船,一边捆绑炸药包。赵长和就带着民兵在溃口两侧准备了大量的沙袋、石袋、木桩。
  一切就绪,胡大祥才面色庄严地站在民兵面前,喊一声:“水性好的站出来!”立刻有十来个精壮的小伙子,在胡大祥的面前排成了一排。胡大祥又喊一声:“是党员的站出来!”又有三名小伙子走了出来。胡大祥端详着三名党员年轻的面孔,心里涌动着一种悲壮。激流沉船,生死只在一瞬之间。他和这几个年轻人,也许能活着回来,也许在木船起爆的瞬间,与麻包一起沉入水底。他死不足惜,只是这几个年轻人最美好的年华才刚刚开始……胡大祥抿紧嘴唇,沉默半天,终于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出发!”
  四人立刻就跳上了木船。几位水性好的民兵不服,抢着要上。胡大祥想想,说:“行。驾条空船在后接应吧!”于是两条船前后溯流而上,驶向河中。水流湍急,光线黯淡,洪水冲击着船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偶有水鸟从树上惊起,嘎嘎地掠过船头,在人们心里激起一阵惊悚。
  胡大祥稳稳地操着舵,顺着湍急的水流,小心翼翼地驶向溃口。要恰到好处地将满载麻包的木船起爆,沉没在溃口处,成功的概率很低,为确保万无一失,胡大祥算了又算,导火索留得很短,只要点着,几秒钟就会起爆,难有回旋的余地。胡大祥望着滚滚的激流,一挥手,让随行的民兵撤到空船上。民兵们不肯,胡大祥就劝解道:“别作无谓的牺牲了,有我一人就行了。你们太年轻,今后还有很多幸福的日子。”民兵们无奈,含泪先后退下。
  胡大祥挺挺身,站稳脚跟,一摆舵,点燃导火索,顺流而去。他要赴龙潭闯虎穴,亲自引爆木船了。木船扑向溃口。导火索冒着火星,透过麻包的缝隙,箭一般地射向埋藏在舱底的炸药包。胡大祥站在麻包上,看着微光中木船上民兵们像星星般闪烁的眼睛,看着沙河两岸埋藏在夜幕中的阡陌大地、乡村城镇,心中百感交集。他要救城关十万生灵于水火,也要洗清污浊,救赎自己。胡大祥视死如归的模样,让船上、堤上的民兵们看得提心吊胆,暗暗捏着一把汗。溃口前,激流奔涌,木船箭一般地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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