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突出重围

作者:程天保




  苏云鹏只好苦笑:“首长干武装的时间太长,可能还不了解行情。你频繁出入工地,王猫子以为你在催水钱呢。”
  “什么水钱?”
  “水钱也叫回扣。建筑业的水钱约在10%至15%之间。1200万元的工程回扣款便是120万至180万元……”
  苏云鹏尚未说完,胡大祥已明白了,骂道:“妈的,瞎了他的狗眼!叫这小子放心,老子来工地是查看工程质量、进度,不是催水钱。工程干好了,一好百好,老子决不吞他一分钱的水钱。”
  苏云鹏立正站着,模样像在部队听首长的训示。等胡大祥气平了,才说:“首长骂得好!王猫子这狗东西中毒太深了,把首长也看成贪官污吏了。”接着又压低声音,“不过话说回来,首长,这事也不能全怪王猫子,全是叫党内的腐败之风逼的。”
  胡大祥就睥睨着苏云鹏。
  “首长,这些知心话我只敢对你讲。你没看,地方上不少人当官伊始,不管有无需要,便忙着大兴土木搞建设,美其名曰干实事,开新局,实际上这是一箭双雕,借机发财。工程完工了,个人的腰包也塞鼓了。对上可以拿这些所谓的政绩邀功,作为向上爬的资本,对下可以拿这些所谓的政绩惑人耳目,欺骗舆论。如今哪个当官的不走这条道?这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那纸能包住火?”胡大祥嗤道,“揭露出来不就身败名裂了?”
  “怎么会揭露出来呢?”苏云鹏再次低声,“这些包工头在社会上混,讲的是个义气。即使将他们送进大牢,他们也会片言不露的。他揭发了当官的,谁去救他?即使放出来,从此又有哪个当官的敢把工程包给他?这不是自绝生路吗?只要当事者不言,天地无口,绝对万无一失。”
  胡大祥微笑着不吱声。苏云鹏以为胡大祥心动了,就暗自得意,不料胡大祥突然一声断喝:“苏云鹏,你小子别给我灌迷魂汤了!你看看报纸、电视,每年下来,全国有多少贪官污吏被绳之以法,被送上断头台?”
  苏云鹏心下一慌,嘿嘿一笑:“那只是冰山一角。潜在海下的冰山有多大谁说得清?”苏云鹏觉得应该将想说的话全说出来了,便朝胡大祥身旁凑了凑,“首长,你我肯定不会要这水钱,但你不要我不要,能挡得住别人不要?如今在老百姓眼里,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没几个清廉的。他们看重的不在你捞没捞,而在于你捞了的同时给百姓办没办事。你事办了,也捞了,而且捞之有度、有道,他们也还认为你是个好官。用官场语言表述,这是法人负责制,责权利统一……”
  “好了好了。”胡大祥厌烦地一挥手,“你他妈的别拿那些歪门邪道当真经了!县光荣院是夕阳工程,积阴德的工程。苏云鹏,我们要秋毫无犯,问心无愧,对得起全县的父老乡亲!”
  胡大祥刀枪不入,苏云鹏就有些泄气,暗里发狠道:“妈的,不信你是神不是人!”
  胡大祥虽察觉了苏云鹏的不轨之心,却未将其调离。一则建光荣院事属优抚股职责,中途换将,于事不妥;二则苏云鹏肯吃苦,能做事,一时还找不出更合适的人来。思之再三,胡大祥把王猫子喊来,当着几个副局长的面将对苏云鹏说的那些话又掷地有声地说了一遍。王猫子有些怯,不停点头,诺诺而去。自此,胡大祥为避嫌疑,很少去工地了,而将工程的检查督促之责交给了一位副局长。胡大祥自以为不会再有口舌了,哪曾想,金钱那只魔幻般的手却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将其推到了悬崖之侧。
  工程行将完工时,王猫子乘胡大祥外出,去了他家。他将一个装满百元大钞的箱子砰地放在桌上:“何大夫,胡局长让你管好。”说完,转身走了。何慧平打开一看,“啊”的一声,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了。何慧平好容易冷静下来,提起箱子就去找王猫子。她不是不爱钱,但工程一上马,胡大祥就告诫她,不得私收包工头的钱财。何慧平对丈夫虽连讽带刺,没明确应承,心里却知道利害。此次王猫子若是送几百元礼品或千把元现金,也许推辞推辞就收了,但收下一箱子钱,便是坐牢杀头的大事。她不能将丈夫往火坑里推。
  何慧平在一家夜总会找到了王猫子。王猫子正搂着一个小姐喝酒,手在小姐的裙子下摸着抠着。小姐嗲着声,在王猫子身上扭来扭去,猛然见何慧平进来,就愣了。王猫子支开小姐,讪讪地笑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何大夫……”
  何慧平将钱箱扔在地上,一脸的冰霜。
  王猫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嘻嘻一笑:“何大夫,我只不过按规矩办事。在沙河县我包的工程不在少数,哪个当官的不收水钱?何大夫何必这么认真。”
  “王猫子,你不是不知道吧,我丈夫从来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重。”
  何慧平走了。王猫子向钱箱踢了一脚。
  “开眼开眼。”王猫子端起桌上的高脚杯,咕咚一声将酒吞了,“好!胡局长是个人物,自己不贪,老婆也教育得好。”王猫子四脚八叉地仰在沙发上,想了一阵,便给苏云鹏打电话。
  苏云鹏见王猫子为难,便不阴不阳地笑着:“你小子多动动脑子。钱套不住,房子套不套得住?老的套不住,小的套不套得住?”
  王猫子明白了,“对呀!胡局长的儿子胡小祥不在省城做事吗?送套房子给他,不显山不露水,岂不两全其美?”
  主意一定,王猫子喝酒玩妞的兴致没了,提起皮包就走。他要连夜去省城,会会建筑上的朋友。小姐扑上来不放,王猫子便搂着小姐钻进了宝马车,朝省城赶去。
  胡小祥大学毕业后,在省城一家工厂做事。工厂不景气,薪酬又低,胡小祥与女友花前月下,歌厅酒榭地进出,入不敷出,拮据得有时连房租也付不起。钱对胡小祥就显得特别重要。王猫子在省城朋友的帮助下,在交通便捷的中心地段买了套三室一厅的住房,装修完毕,一应电器、家具制齐,便揣着房产证去见胡小祥。王猫子说,胡局长是他所碰到的最正直清廉的官员,将那么大的工程发包给他,却一分钱的水钱不拿,令人不知说什么好。知恩不报,他将终生难安。这套破房,实在不成敬意,万望胡小祥一定收下。胡小祥早听母亲说过王猫子送钱一事。母亲未收,便深为惋惜。他觉得父亲是上个时代的人。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像父亲这种理想主义者,难免活得拘泥、沉重,成为世俗社会的笑柄。他不能学父亲,即令想学也学不了。当然,他也不会不知轻重,明火执仗地去夺去抢。但别人送到嘴里的肉,不一口吞下难道还要吐出来?吐出来,送肉的尴尬,传出去,谁又敢再送肉来?然而胡小祥毕竟在省城见过世面,知道不能就这样将房产证接了。他要过父亲这一关,也要防王猫子反咬,就说与女友商量商量再说。
  再次见面时,胡小祥往新居的沙发上一坐,如同领导作报告一般,拣一些清正廉洁的话,大讲特讲一阵,直讲得王猫子脸色发白,不知如何是好后,才话题一转:“王猫子,房子是绝对不能收的,但现在我经济紧张,也无钱买房。这房子让我先住着也行,算是借你的,每月付你租金。空口无凭,立字为据。我先给你打张借条。”
  王猫子本已绝望,陡然间又峰回路转,不由大喜,忙说:“见外了见外了。小祥,你要打借条还不如打我的耳光。”然后将房产证偷偷塞在桌布下,转身就走。胡小祥装作没看见,亲亲热热地送王猫子出门。他把与王猫子的谈话悄悄录了音。然后才将母亲何慧平接来,共庆乔迁之喜。
  何慧平见房子如此宽敞、舒适,自然喜不自禁,但一想到此事牵涉到丈夫的政声、安危,又不免心惊肉跳。胡小祥说:“妈,没事。你们生活在沙河县这小地方,没见过世面。在省城,给当官的送什么的没有?住房、别墅、轿车、股票,办出国,办留学,办绿卡,动辄百万、千万,谁慌了怯了?这世界从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套住房满打满算,大不了30万元。爸爸将那么大的工程包给了王猫子,收这么套住房已是清廉得不能再清廉了。再说有言在先,房子是借住。有录音为证,不怕他反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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