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突出重围
作者:程天保
“此一时彼一时。老书记,我不是不想冲,怕的是名不副实,冲不动了。”
老书记有些不解地看看胡大祥:“冲不动了?你还没倒下,怎么就冲不动了?胡大祥,你看看我的儿子,”老书记自豪地一指儿子的照片,“他可是被敌人的地雷炸翻在地,还在冲锋。”
胡大祥仰面看着老书记的儿子,看着这个不曾谋面的英雄战友,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伤痛袭遍全身。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老书记的办公室,满眼噙泪,踉踉跄跄跌倒在沙河畔,扑倒在河水中。
他愧疚的泪水与河水一起汹涌地奔流着。
四. 无奈挣扎
如画的风景从车窗外飞驰而过。胡大祥的思绪也如窗外的风景,闪闪烁烁,变幻纷纭。他想起了王猫子的死,也想起了那重重砸在苏云鹏脸上的一拳。
王猫子死得很突然,也死得很蹊跷。胡大祥得知这一凶讯时,心中猛一激灵,既为王猫子惋惜,也为收受王猫子那套住房的事深深忧虑。王猫子不死,此事也许还能说清,王猫子死了,苏云鹏一旦东窗事发,他势必深受其害。这房钱再也不能拖了。他向妻子讲明了利害,何慧平虽然点头称是,但一说拿钱,却东扯西拉,王顾左右而言他。胡大祥急了,喝一声:“你怎么麻木不仁,不知轻重?”
何慧平无奈,只得苦着脸说:“哪还有钱,钱都叫小祥拿去做生意了……”
胡大祥吃了一惊,怒火陡起:“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这么大的事,竟不跟我打声招呼!”
何慧平差不多要哭了:“打了招呼,你能同意吗?孩子下岗,生活无着,当父母的总不能行若路人,不闻不问吧?”
胡大祥无话可说,也无计可施,猛一摔门,走了。他在沙河大堤上转了一圈,思谋再三,脚步一拐,便回到民政局。他想借笔公款,将此事了结。但30万元绝非小数,虽说是借,实际与挪用毫无二致。挪用属违纪,追究起来,少说也得受个党纪、政纪处分。但收受住房却是受贿,当以犯罪论处,两害相权取其轻,胡大祥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尽管心里一千个不愿,一万个不安,也不得不出此下策了。胡大祥有些心虚地将主管会计召到办公室,要她逐条逐项地将账目报来,看看有哪些可以暂时挪动的资金。
主管会计是位胖胖的中年女人,不知胡大祥撇开主管财务的副局长,突然查账出自什么目的。是听到传言,要追根究底,还是局里做人事调整,要将她换下?因此,那神色既紧张又有些疑惑。但女会计毕竟久经风霜,片刻的疑惑之后,便翻开账本,一一道来。胡大祥悄不言声地听着,女会计报到最后,他已敏捷地计算出民政局历年下来,还有近200万元的资金可供挪用。他有些暗暗欣喜,但临到借钱,却又开不了口。他在沙河县,向来公事公办,不贪不占,有口皆碑,现在开口便借30万,女会计会有何想法?胡大祥便犹豫着,掩饰地大口吸烟。
女会计见胡大祥欲言又止,心下着慌,便试探地问:“局长要是没事,我就回去了。”
胡大祥牙一咬,终于下定决心,说:“你准备一下,我急等用钱,暂借30万元。”胡大祥说这话时,如同伸出脖子挨宰,一副既畏怯又痛苦的模样,那表情便有些怪异,有些严肃。但这表情却将女会计吓坏了,以为胡大祥绝不是要借钱,而是在戳她的痛处,在套她的话,便脸红红的,低头不语。
胡大祥以为女会计为难,就起身踱步,说:“有什么难处,你如实讲来,如有责任,一切由我承担。”
女会计突然呜咽起来,说:“胡局长,我知道你明察秋毫,克己奉公,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此事是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了。我虽然把关不严,违犯了财经纪律,但借出的款项,每一笔都是经局领导批准的。要说得了什么好处,也只是当事人为表感激送来的一点烟酒。”
胡大祥被弄糊涂了,愣怔片刻,才明白过来,转过身去,端坐在办公桌前,厉声道:“讲详细点儿!”
女会计显然有所准备,拿出一沓借条递上:“这都是胡局长未到任前的事。局长到任后,没人敢再借了。”
胡大祥只得顺坡骑驴,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不动声色地翻着借条。借款人既有老干部,也有一般职工,还有少数几位局级领导,总人数不下数十人。每笔借款果然都有前任局长的签字。近200万元的资金被挪借得只剩区区七八万元了。胡大祥既倍感生气又自觉失职,如此大事,来局里这么久了竟浑然不知。他的指头在桌上狠狠点了两下,才压住怒火问:“这些人借这么多钱到底干了什么?”
女会计见胡大祥不像想象的那样震怒,便壮着胆子说:“局长,沙河县干部职工借公款救急并非民政局一家,各科局情况大同小异,区别只在数量多少。你想想,县里财政困难,干部、职工工资本来就不高,每月工资发不全,该补助的又到不了位,只要不贪不占,不巧取豪夺,凭几个死工资吃饭,几家能有余钱剩米?生老病死,天灾人祸,孩子上大学,毕业后找工作,买住房,哪一项开销不是几千、几万、十几万、几十万?周转不开,便只有借钱。不少人在单位搞了十几年几十年,头发都熬白了,碰到难处,叫天不应,求地不灵,可怜兮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来了,当领导的能不动恻隐之心吗……”
推人及己,感同身受,胡大祥听得心头发苦发酸,怒火便悄然熄灭了。“哼,罢罢罢!”胡大祥喟叹一声,知道是无法借钱了,即令要借,民政局也拿不出这30万元来,便摆摆手,制止女会计再说下去。他呆呆地望着那沓借条,心想,此事定不可行,此风也断不可长,但干部、职工的困难也不能不考虑,看来只有兴办企业,才是解困脱难之策,便将那沓借条一推,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事拟统筹解决。但当下还应公私分明。有的人借款近十年了,一分不还是怎么回事?你告诉分管副局长,拿出一个方案来,要借款人还钱,每月从工资里扣,扣多扣少视实际情况定。”
女会计急忙点头,拿起借条退出,临到门口,又觉事情没完,问:“局长,我收礼的事……”
胡大祥看了女会计一眼,眼角现出一丝笑意:“你一问就招,还算老实人。烟成了灰,酒成了尿,还能再变回来不成?下不为例吧!”
女会计大出意料,感激涕零地一鞠躬,说:“胡局长,都说你刻板、严肃,没想你还如此宽容、宽厚,真不知……”
胡大祥不停地摇手,将女会计要说的赞美之词挡回去后,才将门关上。他思谋再三,端端正正写了张借据,就去了王猫子家。钱还不起,欠得起。他得送送亡灵,给其家人一个交代。
王猫子的灵堂设在一楼大厅。院内院外,花圈成阵,人头涌动,哀乐声声。胡大祥踏进灵堂的一瞬,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睛。来送王猫子的人很多,有亲戚邻居,也有富甲一方的包工头、企业家,但有头有脸的政府官员却只有胡大祥一个。王猫子的妻子带着十多岁的儿子,按风俗跪迎一侧。
胡大祥不管众人的惊诧,在王猫子的灵前端端正正上了一炷香,朗声说:“猫子,你虽出身贫贱,文化不高,但吃苦耐劳,肯学肯钻,有胆量,有热血,有良知,终成一番事业。虽有诸多不肖之行,但瑕不掩瑜,在男人中算得上一条汉子,在沙河县算得上一名企业家。本来还有发展,但不幸中年夭亡,可惜,可悲,可叹。猫子,泉下有知,受我一祭,走好走好。”
胡大祥言出于衷,没半句溢美之词,却将王猫子的妻子及一干悼念者深深感动了。王猫子的妻子紧握胡大祥的手,将其延至楼上的会客室,感激至深地说:“胡局长,你能来送猫子,对他作了那么中肯的评价,是猫子的光荣,也是我们全家的光荣。沙河县有多少官员与猫子称兄道弟,可猫子走了,竟无一人来瞧上一眼。不瞧也算了,恐怕还弹冠相庆,他们的贪赃枉法之行,从此可以死无对证了。人情如纸张张薄。没想胡局长来了……”女人说到伤心处,泣不成声。
胡大祥急忙好言抚慰,待其止住哭泣,话题一转,便扯到了王猫子的死因上。王猫子的妻子苦着脸,半天才说:“这事坏在苏云鹏这小子身上。”接着就义愤填膺地说了事情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