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大劫狱

作者:吴 民




  医务室到了,里面有一个黄黑、阴郁的狱医,半躺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听到有人进门,他也不愿意睁眼。倪明招呼他,又说了说丁锡三的病状,狱医道:“我知道了。交五百块钱吧。”丁锡三莫名其妙,问道:“医生,我这是什么病呢?”狱医不耐烦道:“蛔虫!蛔虫懂不懂?!我这里买药可是要钱的。‘驱虫灵’一盒,五百元。”丁锡三道:“我没有带钱。让我带信给家里,到药房去买。”狱医睁眼大怒道:“你敢!你在这里坐牢,只许买我的药!哪家药房的药都不许带进来!这个规矩你没有告诉他吗?”这最后一句是问倪明的。
  倪明说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丁锡三这个规矩,又说他愿意代为垫付五百元。丁锡三连声谢绝,拉上倪明离开医务室,任凭那个狱医气得在里面拍桌子大骂丁锡三“真不是个东西!天生是个土匪”!
  丁锡三在门外哈哈大笑,笑罢又按着肚子叹气道:“小倪呀!你是个好心人。可是这种污糟糟的环境,只能浪费你的好心,浪费你的生命。我看这里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倪明一愣。他所敬重的“好汉”丁锡三,说法几乎和他所恋慕的小凤一模一样,都认为他不该在这里当看守。他苦笑道:“丁师长,我也知道这是个污七八糟的地方。可是我一时又找不到另外的出路,再说典狱长救过我,他对我是有恩的。”
  丁锡三正色道:“小倪呀,我把你当作朋友,所以我应该有话直说,不管你爱不爱听。不错,人应该知恩图报。可是,男子汉更应该有仇报仇!日本鬼子杀了多少镇江人?你自己也差点儿被活埋,这算不算仇?还有南京、武汉、东北三省……人杀了多少中国人啊!这么大的仇该不该报呢?!至于你的出路,依我看:报仇才有出路!当然,这是一条有风险的出路。所以你不必马上回答我,回去认真想一想,等你打定主意了,再来跟我说,我一定帮你找一条出路!好不好?”
  倪明有点激动,急着想说话,但是丁锡三打手势制止了他:“礼”字监已经在眼前了。
  三天以后,已经是农历癸未年的小年夜了。倪明自愿和同事换班,过年时都由他值夜班。值夜只需一人,于是倪明当晚便把丁锡三请进了值班室。倪明递给丁锡三两张狗皮膏药,接着说:“我打定主意了,丁师长,请你帮我另找一条出路吧!”
  两人隔着一张办公桌,面对面地坐着。丁锡三默默注视他片刻,说道:“小倪,我再说一遍:我帮你找的这条路是有危险的,搞不好是性命交关的。你要是心里还不踏实,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就算什么也没说过,依旧照常做个普通朋友。”
  倪明拧起了眉尖:“丁师长!请你相信,我不是胆小鬼!”
  “那好!那我现在就请你办两件事:一是画一幅监狱平面图,可以是草图,但必须把过道、进出口、房子的内部布置和作用,都标示清楚。二是画一幅警卫武装分布图:岗楼、哨位、武器室、集合点和他们的宿舍、饭堂,都要一一标明,还有总人数和武器装备与作息时间,也要有文字说明。越详细越好,最好连指挥官的性格爱好也能写上。你能办到吗?”
  “我尽量办。”
  “不是尽量,而是一定要办到,还要尽量快!你大约需要多少天?”
  “这两幅图中有些细节我还要实地去看看再动手,好在年初五以前都是我一人值夜班,白天我有时间。那就给我一个星期!”
  “给你十天时间,但是一定要准确、详细!”丁锡三站起身来,倪明也跟着站起,犹豫道:“丁师长,我只求你一件事,到时候你可不能把我丢下不管啊!”丁锡三一愣。看来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两幅图的用途。丁锡三握住他的手说道:“小倪!我现在就可以向你保证:第一,有我丁锡三的出路,就有你倪明的出路!第二,我不会干没有把握的事,至于把握究竟有多大,那就要看你我共同努力的成绩如何。第三,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要典狱长从此不再作恶,到时候我们一定不会为难他。你可以劝劝他‘公门里面好修行’,但不能向他透露半点风声。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倪明使劲握他的手,连连摇头。
  老远什么地方,不知是店铺还是人家,在噼里啪啦地燃放鞭炮辞旧迎新了。
  
   七.送图遇险
  
  潘毅和许多单身汉一样,没事爱睡懒觉,而且有一套堂皇的理论,美其名曰“睡眠储存功法”。意思是说:没事多睡觉,等于事前把睡眠时间储蓄在身体里,有事便可派用场。这次过年,他认为正是广交朋友、打听消息的好机会,谁在外地有可利用的关系,都被他派去拜年贺岁了。他本人也一连几天忙着和“四省行营”里那位亲戚,和福田情报机关的狐“朋”狗“友”,殷勤往来酬酢,耗费了许多精力。这天是元宵佳节,他给自己放假一天,便放心大胆地操练“睡眠储存功法”了。
  蒙眬中,他突然听到周士熊一声叫喊:“潘毅快起床!你表哥来了!”便本能地掀翻被子双脚落地,随即从枕下抽出短枪,一面心里嘀咕:“表哥?我哪来什么表哥?”但很快就悟到:正因为我没有表哥,所以来人肯定比表哥更重要!这时他听到客堂里林明芝的声音:“周先生你们来了亲戚啦?”接着是周士熊在说:“是的,是潘毅的表哥。表哥,这位是我们的房东林小姐。潘毅!我赶班车去了,你好好儿招待表哥吧!”潘毅便连声应着。
  这时,林明芝已在客堂里招呼“表哥”坐下,又示意妹妹林明芳去斟茶。她是唯一窥看到这批房客真面目的人,经常不自觉地关注他们的言行和来往客人。现在她看到这位“表哥”是个带几分土气的中年人,蓝布新罩衫把里面的棉袄绷得鼓鼓囊囊的,脚蹬“胖头棉鞋”,手提礼品盒子,头戴毡帽,一副忠厚老实模样,拘谨地坐在那里,像个走亲戚的乡巴佬。这时潘毅一面扣上衣一面开门出来了,一看这“表哥”竟是张挹清,连忙笑道:“真不好意思,林小姐,反倒麻烦你来招待我的表哥了。表哥,也让你久等了,你是赶夜班车来的吧?早饭还没有吃吧?”说着便让他把东西放下,拉他往外“吃早饭”去了。
  两人走在路上悄声交谈,这才知道倪瑞芳把两张图纸缝在棉鞋里,派张挹清专程送来了。潘毅兴奋激动,笑容满面地捶张挹清一拳:“好!好极了!”
  两人吃罢早点,又买了双新棉鞋让张挹清换上。回到住处,潘毅便安排张挹清好好儿睡一觉,再请沈礽祯去购买一张下午的火车票,接着,潘毅把自己关进房间,将房门闩上,这才剪开那双棉鞋,取出两份图纸,仔细审视琢磨。
  张挹清一夜劳顿,呼呼大睡直到下午两点钟被潘毅叫醒。慌忙就着热茶吃罢一笼蒸饺,便由潘毅送他去火车站。两人乘坐的三轮车驶到车站广场口,马路中央却设置了拒马桩,几名巡警把守两侧,其中一人前来查问:“是来乘火车的?车票拿出来。”潘毅疑道:“这里是检票口吗?”巡警白他一眼:“叫你拿出来就拿出来,这年头多嘴多舌没有好处!”潘毅递去火车票,解释道:“我是来送他的。”那巡警又问:“良民证呢?”张挹清带有“良民证”,潘毅却递去一张“四省行营”签发的通行证。巡警的态度便客气些了,说道:“今天凡是去上海的旅客都要集中到那边去检查,”他朝广场上指了指,“送客的就回去吧。”潘毅循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这才警觉到今天的情况异常:通向车站广场的各条路口都有巡警盘查,广场上聚集着一队队旅客,个个半举双手,俘虏投降似的任凭便衣特工们搜身、拆包、验看证件。候车室门外则有两名日本宪兵站岗,那些经过特工检查的旅客,人人衣冠不整箱包凌乱地在门口站队等候传唤,显然候车室内还有一道审讯手续。今天的鬼子和汉奸们发什么疯了?
  潘毅摸出几张钞票,凑近巡警悄悄塞过去,问道:“朋友,我这位亲戚今天必须赶回上海去,不知道该办什么手续才能让他顺利上车,请你帮个忙,指点一下吧。”那巡警手法纯熟地把钞票飞快塞进裤兜,斜睨潘毅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么说吧:我这里不过是第一道关口,那边场上的检查是第二道关口,能不能让你亲戚上火车,我们都管不着,还得到候车室里经过第三道关口,日本人问话,再找当地人担保。找不到担保的,就用卡车拉进宪兵队去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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