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大劫狱
作者:吴 民
周士熊说:“六月里我和丁太太商量,想请大家凑些钱,找叶蓬和周佛海他们打点打点,看看能不能将师长保释出来。八月里丁太太去南京和师长见了面,师长说:他的事不是叶蓬和周佛海就能作得了主的,还必须打点陈璧君、汪精卫、甚至影佐祯昭,少说得有千把两金子才能开得出口,而且不一定办得成。师长还说:此中黑幕重重,是个无底洞,我们都是穷光蛋,哪来这上千两黄金?再说做这种看人脸色、成败操在他人之手的事,即使把他救出来了,大家心里也得窝囊一辈子,何必呢?”
邵平问:“那么师长的意思是——”
“师长没有明说他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要我找各位商量个办法。”
沉默半晌,潘毅掐下烟蒂说:“我明白师长的意思:设法劫狱,要不就设法帮他越狱。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救出来?”沈礽祯说:“没错,我也觉得师长就是这个意思。现在的问题就是:该怎么动手?”
周士熊道:“别急,今天好不容易大家聚在一起,又有充分的时间,我们一定要先把基本的方向确定下来,才能再谈怎么办。比如说:究竟是劫狱还是越狱?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为什么必须这样做?一定要彻底谈清楚,今后才能真正地齐心合力。”
潘毅道:“我提议,首先大家都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吧!我先说。”他叹了口气,道,“我们现在是什么人?我们都是汉奸、伪军官、卖国贼!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的身份就是如此。这些年来我们始终在指望有朝一日能够用事实证明:我们不是汉奸卖国贼!我们是以屈求伸的抗日志士!所以我们去年跟随师长起义了。结果呢,兵败被俘,求人说情保释,出了集中营还是做伪军官,还是个汉奸!每次想起,心里都憋闷得要爆炸。所以现在我有个想法:这一次的行动,应该既是为了师长,更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要拿出真颜色给日本鬼子和汪精卫周佛海之流看看:我们有这份能耐,有这个种,砸开你们的监狱,劫回我们的师长,重新拉起队伍抗日!因此我主张:打定主意一门心思考虑劫狱!”
邵平第一个激动叫好。沈礽祯也赞同,与其偷偷越狱,不如公开劫狱,因为越狱的准备工作不会比劫狱省力,而公开劫狱还能起到宣传自己震慑敌人的作用。周士熊最后说:“我也赞成劫狱。因为我们的终极目标并不仅仅是为救师长,更是为了重新拉起一支队伍来抗日。那么,也可以这样说:劫狱就是我们这支队伍的宣言,劫狱成功之日就是队伍的成立之时!潘毅刚才说我们这些人的身份是汉奸,这个说法我不赞成。既然我们下定了劫狱的决心,我们的身份就是穿伪军制服的抗日战士,是在化装执行任务,心里也用不着为此憋闷难受了。”
潘毅笑道:“毕竟是耍嘴皮子出身的政工队长啊!”众人笑了。这时咖啡煮好,一人一个搪瓷小碗,捧着边喝边谈,谋划劫狱的准备事项。人员、武器、经费、监狱情况调查、相互联系办法……逐项反复讨论,到了下午便大致有了眉目。两钵黄酒就着军用罐头和菜肴,也喝得差不多了,大家都醺醺然有了倦意,一个个横倒在地铺上打盹儿去了。一时间四下里唯有风过竹林的萧萧声,江水激石的哗哗声,安静极了。忽然,潘毅惊坐而起,推醒周士熊说:“我越想越不对头!我们刚才的整个计划恐怕都是建筑在沙滩上的!”周士熊搓揉着面孔问:“怎么回事?你说!”邵、沈二人也惊醒了。
潘毅道:“我刚才想:就算我们闪击监狱成功,把师长救出以后怎么走呢?如果仍旧混在城里,日伪军警宪特必定闭城大搜索,那就只有遭他们围歼兜捕的下场。”
邵平道:“是啊!劫狱成功后我们必须及时撤到城外去。可是镇江、丹徒、丹阳一带,现在都是日伪的‘高度清乡区’,我们十几个人一支小分队,人生地不熟,怎么能一路打回浦东去?”
沈礽祯说:“那就必须在当地找一支接应我们的部队!”
“不错!没有这样一支部队的支援和接应,我们的一切准备都是空中楼阁。”
大家都点燃香烟默默地吸着。半晌,周士熊说:“在日伪的‘高度清乡区’里,忠义救国军恐怕难以立足。即使他们还在那里,我们也不能指望他们。丁延庆带着教导团骑兵队的十几个人,起义失败后落入黄定邦他们手中,就全部被杀害了!血的教训不能忘记!所以,我再三掂量:真要找一支能够支援和接应我们的部队,只有找那里的新四军!”
“问题是,他们肯答应吗?”潘毅沉吟道,“十三师是和他们打过仗的。还有,我们劫狱成功,他们在掩护我们的同时,就得承受日伪军报复性的扫荡,他们肯吗?”
“事在人为。”周士熊喟叹道,“我们还能找谁?只能用我们的最大诚意去找他们了。”邵平道:“找他们也不容易啊!怎么找?我们当中谁和共产党有关系?”周士熊道:“这方面我心里倒有点儿谱。孙皎是丹阳人,他老家的亲戚中似乎就有共产党,而且他在硖石和当地的新四军游击队的关系也很不错。”
既然有路可以找着共产党,大家都同意去试试。接着又议定了具体操作方案以及各人近期的任务分工。
等到一切商议定当,四个人钻出岩洞时,太阳已经下山了。那头骡子也饿坏了,在竹林间烦躁地打转,邵平充满歉意地把剩余的干粮喂给它,又牵它去溪畔喝足了水。这时潘毅笑道:“说是外出打猎,咱们的猎物在哪里呀?总得弄几只来装装样子吧!”还是邵平有办法,他认识附近村庄里的猎户,掏钱向他们买几只来挂在骡背上,一路招摇地回去了。
四.诚意求援
镇江模范监狱接见室内部,横隔着两道相距一米左右的铁丝网,犯人和亲属可以见面、说话,但没法接触。倪瑞芳怀抱婴儿面对铁丝网默默地坐着。过了片刻,对面后墙的一扇小门吱呀推开,丁锡三靸着拖鞋,敞开呢军服领口,胡子拉碴地大步走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年轻的看守。倪瑞芳惊惶站起,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嘴唇哆嗦着叫了一声“她爹”,便双泪直流。丈夫判的是终生监禁,终生啊!张挹清习惯地双脚一碰立正,叫了一声“师长”,也咬紧牙关说不出话了。丁锡三大模大样地在对面坐下,说道:“哭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坐,你们都坐下。你们是什么时候到镇江的?”
“报告师长,我们昨天刚到。”张挹清说罢,倪瑞芳接口道:“我想在这里租一间房子住下,天天给你送饭,洗衣服。我要陪你一辈子!”丁锡三苦笑摇头:“傻话!何必呢?”张挹清道:“报告师长,这并不是太太一个人的意思,是太太和周队长他们商量决定的。”
丁锡三眼睛一亮,连声说:“哦、哦!那好吧。小周他们要办的公司有眉目了?”倪瑞芳抹净眼泪点点头:“找着好几个股东了,不过,钱还是不够。”丁锡三“哦”了一声,沉吟片刻,说道:“不要紧。今后碰见他们,你就转告一声说:有志者事竟成。另外,不要忘记我们也要参加一股。”倪瑞芳又点头:“我记住了。”
暗语不能多说,丁锡三当即转移话题:“你们租房子的事有没有头绪啊?”张挹清说:“报告师长,还没有来得及打听。”
一旁的年轻看守忽然插话:“丁师长,我有一个表婶住在附近,她家有空房。要是丁太太找不着合适的地方,不妨去看看,我可以介绍。”丁锡三稍感惊诧地看他一眼,略一沉吟,便说:“好啊,那就多谢你了。”当下商定,年轻看守下班后就去找倪瑞芳,由张挹清同他去看房子。倪瑞芳心细,问道:“先生贵姓啊?”年轻看守说,他叫倪明。倪瑞芳笑道:“我也姓倪,这么说五百年前是一家呀!”这倪明忙说:“那我是高攀了!”说着便主动接过接济物品,一一装入网兜。
接见结束,丁锡三跟着他走出小门,便是监狱外墙和牢房内墙之间的一大片开阔地。光秃宽阔的水泥地上,秋天傍午的阳光反射强烈。丁锡三悄声问道:“小伙子,你为什么这样热心帮我的忙呀?”倪明回头看他一眼:“丁师长,我也是个中国人啊!”丁锡三也注意地看他一眼,笑道:“好啊!是中国人就都是同胞了,那我们交个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