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大劫狱
作者:吴 民
倪瑞芳这一次来镇江,周士熊和邵平一路陪护到常州奔牛。他们俩在奔牛下了火车,便直奔丹阳夏墅镇。两人摆出兵痞架势,一摇二晃地走向夏墅乡公所。门口值勤的伪自卫团丁正要开口询问,邵平气势汹汹地抢先喝道:“你他妈瞎了眼了?看到我们长官为什么不行持枪礼?快去把你们乡长叫来!”那乡丁吓得愣住了,周士熊便大摇大摆地踱进门去,邵平押着那乡丁去找乡长,乡丁惶急地一路叫喊:“尹乡长!尹乡长!”这座原先是祠堂的宅院里顿时乱了套,各个房间里都有人探头或者出门张望。
夏墅乡的伪乡长尹敏生,一个机敏矮胖的中年人,他是孙皎的表兄,也是一位地下工作者。他闻声走出房门,点头哈腰说:“鄙人就是这里的乡长,不知道长官有什么吩咐?”周士熊打量他,说道:“你叫什么名字?”“鄙人叫尹敏生。”“这就对了!”周士熊道:“我这里有一份机密公文,你先看一下再说。”“请,长官请进!”
进了乡长的公事房,那尹敏生忙着掸拂座椅,敬烟奉茶,听说来客是“四省行营的周特派员”,似乎略感诧异,态度却更加恭谦了。他接过一只印有“浙闽皖赣四省行营缄”的牛皮纸信封,以为真的来了什么公文,抽出一看才知是孙皎写的一封密信。信中请求表兄务必向中共地下党引见周邵二人,说他们身负重大使命,有机密要事相告。尹敏生看罢,声色不露地沉吟片刻,赔笑道:“周特派员请放心,这件公事鄙人一定负责办理。只是时候不早了,可否请二位赏光先去吃顿便饭,容我在饭后从容请示办理的方略?”
三人来到尹敏生家中的内室,他就吩咐老婆去整理饭菜,请老娘坐到大门口望风,这才脱下长袍,摘下腰间的短枪,长叹一声说:“好了!到了这里可以放心说真话了。不瞒二位说,一个人又要做人又要做鬼,实在累啊!这件事,我一看就明白是不能耽搁的,所以我想,吃罢午饭我们就一道去丹阳。到了丹阳能否马上见到二位要见的人,我也不敢说。二位当然知道,他们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所以恐怕还要请二位在丹阳耽搁几天。当然,食宿和安全问题我都会安排好的。二位看,这样行不行?”
周士熊欠身道谢:“尹大哥如此热心帮忙,我们真正感激不尽!我们和孙皎都是共患难的弟兄,还请尹大哥把我们当作孙皎一样看待才好。到了这里,一切都听你的,请你费神指点安排就是,不要和我们讲客气话了。”
当晚三人赶到丹阳,住进了一处荒凉破败的大宅。房主是一对中年夫妇,每天只管给周、邵二人打水送饭,彼此从不交谈。尹敏生把他们俩安顿停当,当晚就消失不见了。周士熊和邵平仿佛落进了一团不知深浅的浓雾之中,不免有些忐忑,这份忐忑更因为无所事事而加深加重,变成了心慌和心烦,便向房主借来一副象棋,两人整天下棋打发时光。
等到第三天晚上,邵平沉不住气了。他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和衣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屋顶,冷不丁说道:“我说大周!咱们是不是落进人家的圈套了?”周士熊坐在灯下独自一人走棋,过了半晌才接他的话茬儿:“你谈过恋爱没有,邵平?”邵平气恼道:“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周士熊笑道:“我说的事比你的话还要正经!老弟,咱们现在就是在追求人家,就是想和人家谈恋爱,你懂了吗?这就必须要耐心、耐心、耐心!”邵平只有叹气。
就在这天晚上,已经十点多了,两人都睡下了,门上却响起了剥啄声。开门一看,笑吟吟的尹敏生领着一个身穿伪保安队制服的高个儿中年军官进门来了。尹敏生连声说:“抱歉、抱歉!让二位久等了。实在是头绪比较多,又往往身不由己,所以耽搁了两天。”他掩上房门,正色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新四军方面的代表老董同志。这两位呢,是原十三师的政工队周队长和邵参谋。”介绍完毕,他就知趣地退出去了。
彼此握手、落座,老董笑道:“我们是夜猫子,熬个把通宵是常有的事,不知二位是否习惯?”周士熊也笑道:“没有问题。我们在绍兴发动起义,定的时间就是凌晨一时。”彼此对视一眼,都含笑点点头。老董又道:“二位来访,我们很欢迎。彼此能坐到一张桌子上来见面谈话,不容易啊!只是不知二位此行是个人行动,还是受命而来。直截了当地说吧,我希望知道,二位究竟是代表谁?”
周士熊道:“我们代表汪伪原十三师师长丁锡三,也代表正在积聚力量的原十三师余部。我也希望知道董先生的身份和职务,便于我们回去能有个交代。”老董笑笑:“我是在这一带坚持反清乡的中共丹北中心县委书记兼铁道工委副书记。我叫董必成。”
周士熊兴奋道:“董书记亲冒艰险来见我们,我们自当直言相告来意。我们十三师的情况,董书记——”董必成笑着做了个手势打断他:“二位还是叫我老董吧,‘董书记’这个称呼我听着怪别扭的。”周士熊也笑道:“好!那么老董,我们这一次是专程前来请求贵军支援的。你可能已经知道,我们丁师长起义失败后被俘,现在关押在镇江,我们决心劫狱把他解救出来,跟随他回到上海浦东去重新拉起队伍抗日打游击。这便是我们总的意图。我们的打算是:劫狱的整个行动都由我们自己独立担当,劫狱成功以后则需请贵军提供掩护,以便我们安全转移去上海浦东。我们很清楚:这次劫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旦劫狱成功,在我们撤走以后,日寇必定会疯狂报复扫荡,给贵军带来许多压力和麻烦。因此,我们在以共同抗日的名义请求贵军支援的同时,也向贵方郑重保证:一、我们在采取劫狱行动以前,将充分听取和尊重贵方的意见;二、我们在劫狱过程中将严格遵守贵军的有关纪律和注意事项;三、我们在劫狱成功以后的转移行动将完全服从贵军的安排和指挥;四、只要我们能重返浦东,就一定能拉起一支抗日队伍来和贵军长期合作。”他转过头去:“邵平,你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一直在默默观察老董神态的邵平,这时笑道:“我再随便说两句吧:我们丁师长上个月刚刚从南京移押镇江,我们的劫狱行动也是刚刚着手准备,估计明年上半年才能动手。因此贵军如果同意提供支援,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从容布置,不会干扰和影响贵方的当前工作。另外,在镇江监狱中如果有贵方被捕人员,可否将他们的姓名和关押号子通知我们,以便劫狱时一并将他们解救出来。同时我还有一个想法:在严格执行贵军有关纪律的条件下,我们在劫狱过程中可否使用贵军的名义?这当然是我们想要借助贵军的声威,但劫狱行动本身也是在宣扬贵军的声威啊!不知我说得对不对,请多指教!”
董必成始终神情专注地听着,一支支地吸烟。他还移过油灯,凑着灯光往一张小纸片上写摘要,末了把纸片卷起,熟练地塞进一支掏空了的香烟中,再往两端塞些烟丝。他专心致志地干着这份地下工作的活计,干完了才抬头笑道:“依我看,这件事大体上没有什么问题。团结抗日是我党我军的宗旨嘛。但是今天晚上我没法给二位一个确定的答复,因为你们要在镇江劫狱,我得征求一下我们城工部门的意见。另外,如果要掩护你们回浦东,这就涉及沿途各地的我党我军如何配合支援等问题。我这个丹北县委书记没有这么大的权力作决定。因此,现在我只能负责地通知二位:第一,我将通过电台向上级报告你们的计划和请求,估计在后天,可以得到上级的答复。第二,我在向上汇报的同时,也将提出我的个人意见,支持你们的要求。所以,我建议二位耐下心来再在这里住几天,等到上级有所批示以后,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商讨一些具体问题。二位看看,还有什么别的问题没有?”周士熊略一沉吟,说道:“行,没有问题。老董,谢谢你的坦诚和支持!”邵平却说:“对不起,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能给我们一副扑克牌吗?这两天我们把象棋都下腻了。”
老董笑着起身说:“行,除了扑克,我再让他们给二位送一台矿石收音机来。我也知道,世上再没有比枯坐等待更焦心的事了!那么,恕我不能奉陪,这就告辞了!我希望能赶上凌晨的发报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