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期

一生风流

作者:张景得




  刘宝瑞知道张宗昌这是反手一掌,试探他的效忠之心。他不由在心里笑了,急忙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端杯回道:“不不,督军,明暄乃一无名小辈,怎敢自踞胶东?能追随督军鞍前马后,尽点忠心,便深感大慰矣!还是为督军的……”
  “一统江山一饮而尽!”八爷当地一碰张、刘的杯子,先自一饮而尽,杯底朝众人一亮,“诸公,先干为敬!”
  众人也纷纷举杯。席间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酒至半酣,人心飘飘不知何所倚,真需要点刺激了。八爷手掌一抬,高声喊道:“上歌舞!”
  一阵悠扬的箫声忽地响起,那一个音符回肠荡气,自外而入有如花香沁入众人心神之内。随着箫声,五位身穿荷色素花短袖旗袍的歌舞女子横箫悠悠,莲步盈盈,一如风摆细柳,款款地舞进了大厅。客人们先是呆了一阵儿,接着爆发出一阵沸汤般的热烈掌声。刘宝瑞笑吟吟地向张宗昌介绍:“这是明暄的红颜知己霓裳女。”
  张宗昌不由打个怔儿:这五位女子衣着模样都一样的,哪位是霓裳女呢?
  临来芝罘前,有“智囊团”的军师替张宗昌出了个主意,要他向刘宝瑞索要霓裳女玉色,这样做能试出刘宝瑞是否真心效忠于他,又能得绝代佳人,可谓一石双鸟。此计且一针见血,倘若刘宝瑞不是真心效忠追随于他,必不肯献出性命一般紧要的红颜知己。
  张宗昌挟计而索霓裳女,自然是注意这女子的,只想问出谁为霓裳女。
  且不道谁为霓裳女,歌舞早已冉冉而起了。
  这歌舞确实使人沉迷。只见那五位女子有如五朵彩色的云霞在“双飞馆”大厅飘来飘去。她们那荷色素花旗袍都是用透明纱做的。彩色的宫灯下,看得见衣里那粉色的肌体,多动人的肉体哟!那舞动之间又看得见那丰耸着的胸在颤动,颤得人心也在颤。漫说“双飞馆”还有酒,无酒也醉浸透了人的魂了。
  张宗昌有些熬不住,但他毕竟是三星将军,面子上还是要装装的,他努力克制着往下看。看着,看着,似闻到歌舞女子那粉色肌体透过来的一股异香。素来就好这一口的花花将军突然感到体内有一股底火自潜底而向上勃冲,冲得他只想拉过一个女子来狠狠地咬。
  八爷洪伍正好把握着了火候,他笑微微地一抬手,喊道:“上饭——”
  “来啰!——”随着一声欢应,厨师托着一个朱漆描金食盘急急地上来了。那食盘里盛满碗一般大小的、汪着油的小蒸笼,这蒸笼腾腾地散发着一泓白色的蒸气,溢出大虾韭花饺子的鲜香气,此乃芝罘城的名吃——小屉三鲜蒸饺。
  当厨师将小蒸笼摆在了张宗昌面前时,山东督军方才回过神来,急忙稳住了真性,暗暗告诫自己:张宗昌,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八爷又一声高喊:“换灯!”
  飒——
  不知是什么机关控制,“双飞馆”大厅的宫灯全部暗淡了,一切都沉在朦朦的昏暗里,而那歌舞女子衣上,却突然地放出了明珠样的光华。
  暗灯做甚呢?张宗昌警惕起来。他正想站起来掏枪,大喊:“有刺客!”一条玉臂又软又滑,蛇样地缠到了他的脖子上。再接着,那柔如新絮丝被一样的身体亦贴到了他的身上,他不知怎的心头一颤,拙笨地一把抓住了那女人,压低声音问:“你是谁?”
  “唔……”那女儿家似极不愿意,又似极不好意思,嗯嗯地扭摆着身子,用那高高的双胸去蹭张宗昌的脸。
  张宗昌周身一酥,却厉声低喝:“快说!”
  “嘻嘻,我是你欲来一会的霓裳女呀。”一口石榴籽儿似的玉牙,轻轻咬住了他的大耳朵边儿。
  “这个尤物!”张宗昌骂了一声,周身却禁不住直酥了下去,脱口道,“啊,你就是霓裳?”
  “嗯,是你的霓裳嘛……”女人又扭起了身子,双胸又蹭了他的脸……他长叹一声:“唉,能扭转乾坤的是女人啊!”此刻他什么也不顾及了,只想抱她,亲她,亲她全身;只想咬她,咬她的小鼻子、小嘴唇、小下巴颏儿,将她都咬吃了,然后慢慢地回味……
  八爷洪伍恰在这时又一声高喊:“请用饭!”
  张宗昌一震,急忙推开霓裳女,拿起了象牙筷,正了正身子,摆正了三星将军兼省府督军用膳的“派”。揭开小蒸笼:嗬,一股撩人的鲜香味儿。
  八爷端起小蒸笼,将筷子点着,对众人道:“诸公,这屉里两只蒸饺,请口下留情,每只给留下一个角儿。”
  这是甚样吃法呢?众人面面相觑,都去望刘宝瑞。可惜,暗中什么也望不见的,既是司仪要这样吃的,且就这样吃罢。
  张宗昌这位当时山东军阀的首领人物,受不了身边霓裳女身上那香气的熏染,一时竟乱了真性,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只好胡乱咬了两口蒸饺,便推说醉了,且做出朦胧态。
  八爷会心地一笑努努嘴,挥挥手,霓裳女会意,扶着张督军下去安歇了……
  下去之后自然又是另一番风情。张督军酒烧情烈,顾不上宽衣解带,便将霓裳女咚地摔在了芙蓉床上,一阵枪炮轰烈算着了鸳鸯戏水。那纤纤如银鱼的霓裳女岂能受得了这样的攻势,她不由得双眸含泪,苦苦作忍。
  张督军激战过后下得床来,却见霓裳女身下绽开了几朵红桃。
  张宗昌一怔:“嗯,你不是霓裳女?”
  霓裳女吓得索索蜷起:“我……是……”
  “胡言!”张宗昌冷冷一笑,“你们休想骗得我。霓裳得宠明暄数载,早已是柳败花残,何有海棠新红?”
  正在这时,八爷洪伍推门而入,床上那霓裳女急忙抓起一床单子遮住身体,八爷是视而不见。他双手托着张宗昌吃过的那笼蒸饺,笑呵呵对张宗昌道:“恭贺,督军龙凤(新婚)之禧!小人特奉上贺礼一份,望督军笑纳。”
  这等样小人也来捉弄我!张宗昌不由大怒。他真想抓住蒸笼,劈头砸向洪伍老东西。但他还是笑微微地点点头:“谢谢。明日请到我行辕看赏。”
  “谢督军!”八爷谢过张宗昌,又笑口开问,“督军,你先前吃过这蒸饺可吃出了两样的味道来?”
  张宗昌微微打了一个怔儿。他看看那小蒸笼,只见里面他吃剩下的那两只蒸饺竟一只是白面的,一只黑面的。他一时没去深解,随口答道:“并没吃出什么两样味儿啊。”
  “是啊,”八爷点点头,指指床上的“霓裳女”道,“她与明暄的如夫人有什么两样呢?”
  张宗昌心头一动:是呀,刚才,那火样的烈情不全抒尽了么?不是也飞魂消魄了么?并没感到她不是霓裳女呀……“噢,”他笑了,“人哪……”
  见他略有所动,八爷又说:“督军,我不信残花败柳能比得了杏桃新绽?”
  张宗昌竟点了点头,但他又期期艾艾地说:“不过……明暄不该这等哄我。”
  “督军差矣。”八爷摇头说道,“明暄江山不爱,唯爱霓裳,不正是督军所希企的么?再说,也难为他移花接木来满足督军。忠顺之心,良苦之意可鉴也!”
  张宗昌心以为然:刘宝瑞这等安排也足见他的一片苦心。这样一想,他倒软了心肠,有些可怜刘宝瑞了,感到那“一石双鸟”之计有些太逼刘宝瑞了,并觉得道义上有些过不去了。
  八爷洪伍捋着淡须,含笑望着这位一省军权手握的人物,语重心长地说道:“您是万里鲲鹏,切莫让杏桃粉枝绊住足翅啊!”
  张宗昌一震。这位喜好狗肉的将军第一次被他人的言语打中了。
  八爷笑微微又道:“督军,大丈夫,不为美人为江山哪!”
  张宗昌不觉沁出了两手心冷汗:好险,差点为个女人毁了大事。他不由在心里长叹一声:唉,张宗昌呀,当今天下群雄纷争,刘珍年兵临城下,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为个女人得罪手下将领,犯得着么?再者,我手握齐鲁,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何必要强夺明暄之爱?便是试探明暄,也不该用这等低下的手段,失君子之风了……话说至天亮,女人嘛,这个与那个的之所谓区别,还不是如同这黑面与白面的饺子一样么?闭上眼睛吃得出两样么?是该想开一些,还是以江山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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