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1期

一生风流

作者:张景得




  “你也不用给我演戏了,我不为难你。你走吧,走得远远的。”
  “谢夫人!”张宗昌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我起誓,有朝一日,我张某人能够飞黄腾达,定报夫人不杀之恩!”
  “够啦!”方志萍一声凄厉地嘶喊,“滚!滚得远远的,我不要你的什么‘报恩’,只求今生今世不再见着你!”
  张宗昌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如丧家之犬从花园后门溜走了。
  “萍儿,亲爱的,今日这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后花园,发生了什么事吗?”丈夫卡斯罗夫寻将来了。
  方志萍赶紧背过身去,擦掉脸上的泪,强颜欢笑转回身来,挽起丈夫的手臂:“哦,没什么。刚才看见一条狗,我把它撵跑了。”
  不幸之中的方志萍还算是幸运的。张宗昌将她典给百家乐,又被转卖到哈尔滨,丽都饭店却遇上了这位多情的俄国军官,将她赎身。方姑娘跟着卡斯罗夫度过了十五年甜蜜的和睦日子。
  十五年来发生了多少事!这支俄军东征西讨,也曾开拔欧洲战场,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又从欧洲战场撤回俄国,恰逢俄国十月革命,被红军围追堵截,再次流窜来到中国。如今这支没有国籍的军队形同大山老林子里面到处乱窜的胡子土匪,国已不国。最高指挥官谢米苗夫师长与他多年的搭档卡斯罗夫商量,决定投靠中国军队。1920年8月,谢米苗夫在吉林梨树沟投降归附张作霖的奉军。这支沙俄军队,尚有四千人马。
  爱与恨本来是根本对立的感情观念,而残酷的现实却硬要把这两种水火不相容的东西溶在一起。归降后的卡斯罗夫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负责受降和接收这支军队的将领正是张宗昌。
  自后花园方志萍放了张宗昌一马,他立即逃出了哈尔滨,途中巧遇落泊的王栋。王栋巧舌如簧,鼓动着张宗昌去江南投靠刘子辉。十五年后的张宗昌,已经在宦海几经浮沉,大起大落数十次:下江南投靠革命军,刺杀陈其美威震河南,却又被人暗算,一夜间成了孤家寡人。后来领着患难兄弟王栋,两人背着粪筐找张作霖,五战告捷又成了赫赫统帅……此时的张宗昌身兼数职,已是吉林省防军第三战区长官,绥宁镇守使,还是中东铁路护路军司令,好不威风!这次奉张大帅之令受降这支白俄军队,白拣了四千人马,一时更是身价百倍。
  张宗昌好生得意,他下令,全军官兵对白俄士兵一律以兄弟看待,不得发生冲突,违者军法处治。
  岂料,令下不久即发生了白俄士兵与奉军争夺营房的纠纷,张宗昌派他的心腹赌友王栋去处理这事。临行时他再三交待:“小栋子,你可得放明白啰,咱有兵才能立住根基。老毛子能打仗,是咱依仗的王牌,你可别给我捅娄子呀。”
  恰恰王栋就给他捅了个娄子,因为他遇到了方志萍。
  值班副官陪着王栋访问白俄团长卡斯罗夫。卡斯罗夫去军部受训去了,团长夫人方志萍一见王栋,浑身一个哆嗦。方姑娘当年在哈尔滨丽都饭店曾与这位满肚子坏水的王栋有过一面之交,她太了解这个王栋了。王栋一见当年丽都饭店的头牌姑娘方志萍,嘿嘿一声奸笑。当年那一夜情令他魂牵梦萦,至今仍回味无穷。他屏退值班副官,张开双臂,饿鹰扑食就将方姑娘搂入怀抱,欲行当年之事。然而今日的方志萍岂是当年叫春卖笑的方志萍?两人撕扯扭打起来。方志萍怒吼呼叫,惊动了门外的哨兵,几位俄军士兵将赤身裸体的王栋押到了军部。
  这还了得!奉军高级参谋夜闯俄国军官宿舍,奸淫团长夫人,一时哗声四起,四千俄军愤怒了。张宗昌急如磨道里的驴,王栋呀,王栋,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眼下正是急需利用这些毛子兵的时刻,你却为非作歹引发众怒,我岂能容你坏我大事!
  他怒喝一声:“绑了,送军法处!”然后急匆匆去安慰那位遭辱的俄军团长夫人。
  双方一见面,张宗昌猛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这位俄军团长的夫人不是旁人,乃是当年雪地里救他一命的前妻方志萍,这太残忍了。从来也不信奉神鬼的张宗昌今日里却感到了因果报应的恐惧。这女人简直就是一个暗中追踪着自己的女煞星,鬼影幢幢留在他的灵魂之中,挥之不去。尽管这许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他的地位变得举足轻重,然而这个鬼魅之影仍在缠绕着他。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现如今自个已是一个大吏,军权在握的堂堂将军,如果让因赌卖妻的丑闻传扬出去,自己面对几万士兵还有什么官威可言?况且一贯正统的张大帅知道了自己这鸡鸣狗盗的底牌又会作何联想?……张宗昌倒抽一口凉气:不行,这娘们是个祸害,留她不得!然而,该如何下手呢?……突然,他想到了王栋,解铃还需系铃人!
  黑暗潮湿的禁闭室内,王栋被捆绑双手扔在一堆乱草之中。门儿吱呀一声打开,王栋睁眼一看,是军长张宗昌进来,急忙跪伏在地喊大哥救命。
  “救命?你小子也怕死?色令智昏那会咋不想着自己这条小命?晚啦!四千俄军义愤填膺,嚷嚷着非要将你小子正法以谢苦主,否则就要哗变!”
  “大哥……”
  “别介,大哥我是无能为力,众怒难犯呀。不将你开刀问罪,那些毛子兵就要起来闹事,你叫我咋办?”
  “田崽!”王栋可真是有些愤怒了,直呼其小名儿,“咱俩可是一块光屁股长大的。十几年追随你南征北战,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吧?你今为了笼络那些外国毛子兵,竟就舍得断掉几十年兄弟手臂?”
  “嗯,这话听起来倒也令人伤感。你真想活命?”
  “废话!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好吧。活路倒是有一条,就看你小子怎么走啦。”张宗昌亲自为王栋松绑,将一支压满子弹的手枪塞进他手中,“给!”
  “这是?……”王栋不明白张宗昌这是何意。
  “只有灭口,你才能获得一线生的希望!”
  “你是让我杀了方志萍?”
  “还有她的丈夫卡斯罗夫。除去活口,死无对证,到时你咬紧钢牙不认账,我再从中替你斡旋。”
  “谢大哥!干这活我可是轻车熟路,游刃有余!”只想活命的王栋不及多想,提着枪便窜入暗夜之中。
  
  夜已深沉,万籁俱静。从军部受训回来的卡斯罗夫见妻子满脸泪痕,正要追问其原因,突然一个黑影似幽灵般从暗夜中游出,靠近窗口,“当当”两枪,卡斯罗夫夫妇双双倒卧在血泊中。
  这二声枪响使张宗昌兴奋得蹦了起来:好小子,你得手了!
  少顷,王栋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大哥,大功告成了!”
  “好!干得不错!”张宗昌端起桌上早已准备下的一杯酒,“来,小栋子,压压惊。”
  王栋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突然嗓子眼里麻辣辣像针扎般难受。他双手撕扯着胸脯和脖子,口中发出一种呜呜呀呀的鸹噪之声,两眼充血地盯着张宗昌。张宗昌微微一笑,笑得阳光灿烂:“小栋子,对不起你了。忍一忍,只要忍一忍,一切就都过去了。”
  小栋子终于醒悟,他的“大哥”在酒中下了哑药,他已经不会说人语了。
  这时外面一阵骚乱,俄军士兵抬着卡斯罗夫及他夫人的尸体涌进军部欲讨一个说法。值班参谋慌忙来报,张宗昌镇定自如。
  “该案本军长已清楚明白,凶手为灭口将卡斯罗夫团长夫妇双双杀害,然后跑到我这来请求庇护,现在人就在我这。”他用手指指王栋。王栋呜呜呀呀想解说一个明白,然而他什么也说不明白。张宗昌突然变过脸来,一声喝叱:“给我拿下!”
  第二天,全军紧急集合。
  宽大的操场正中,王栋被剥去了军装,五花大绑押在一旁。绞刑架下,精心搭建了一个灵台,上面并列躺着卡斯罗夫与他妻子的遗体,四周鲜花环绕,全军官兵黑压压站成一片。军部有令,全体将士一律佩戴黑纱,军长张宗昌身先士卒,一身素缟,亲自主持追悼会。那祭文是请一老拔贡先生写的,极是精彩:“自今以往,世将无知我之深,爱我中华之笃,莫如卡斯罗夫矣。君是一代英烈,为我奉军扶颠持危,事业争光日月!今遭奸人毒手,成仁取义,俯仰无愧天人……”一字一血,披肝沥胆,催人泪下。随后王栋被押上绞刑架,一声令下,行刑官将之送进了枉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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