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2期
老天津卫三教九流
作者:王富杰
别看杨厅长平日里趾高气扬,飞扬跋扈,但在天津卫的老百姓口中,却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老娘说什么听什么,要星星不摘月亮,捧在手中怕掉了,含在嘴中怕化了。现在杨厅长听老娘这么一说,自尊心特别强的他,大失面子,怒发冲冠地对陈家杠房的伙计们大吼起来:“妈拉个巴子,一群臭屎包,连装裹都不知什么时候穿,还他妈的干杠房,开玩笑!滚,别再给我老娘添堵了,都他妈的给我滚蛋!”
杨厅长一蹦脚,杠房的伙计们都吓得瑟瑟缩缩,哪敢还嘴,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出了屋。见到这尴尬的场面,秘书就附在杨厅长的耳朵旁一番巴结。杨厅长开始还满脸愠色,不住地抽着大烟斗,冷冷地冒着气,渐渐地,脸上的冰霜融化了,点点头说:“那就叫什么小辫子来吧!”
施小辫子是被杨厅长那屎壳郎一样的黑轿车接到天和医院的,看了看陈氏,施小辫子心里有了谱儿。此时,陈氏埋在病榻里,已经脱相,抬头纹已经开了不说,脑袋肿得像个俄国的“大列巴”。施小辫子喃喃自语道:“男怕穿靴,女怕戴帽。”说着,煞有介事地掰开手指算了算,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施小辫子摇了摇头,说:“老太太可真是有福气啊,正在驾鹤西去的途中,已经快到阴曹地府啦。赶紧穿装裹,那儿凉,千千万万别把老太太冻着了……”
施小辫子说的还真准,装裹穿上后,一直不肯闭眼的陈氏,果然咽下最后一口气。施小辫子对杨厅长的亲朋好友说:“你们哭吧,抓紧哭吧,大声哭,叫着点老太太,走好,别让老太太走得太寂寞了。”
这次,任杨厅长一家人怎么哭叫,老太太不再睁眼,也不再说话了。老太太真的驾鹤西去了!
那杨厅长一边哭天抹泪,一边给施小辫子下了跪,对施小辫子说:“施先生,久仰大名,都说施先生掌握着死亡簿,百闻不如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施小辫子慌忙把杨厅长扶了起来,说:“局长大人,节哀,节哀。小人走了,您老人家抓紧安排老太太的后事吧。如果需要小人帮助的话,请杨大人尽管吩咐,小人一定全力以赴。”
杨厅长拉住施小辫子的手,忙说:“施先生,我眼里可揉不进半粒砂子,老太太和你们施家杠房有缘啊!当然,老太太的丧事还是由你们杠房一手操办最合适。”
施小辫子一听杨厅长这话,乐得心花怒放。但是,他脸上却没有一丝的笑容,一本正经地对杨厅长说:“杨厅长,这样做怕是不怎么合适吧?我听说陈家杠房在这儿盯了好多天,还是让他们来办老太太的丧事最合适……”
施小辫子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杨厅长就打断他:“施先生,你千万不要客气!别的心不用你来操。警察局由我说了算;家里的事,更由我说了算。我家老太太的丧事就由你办!这一点,毋庸置疑,你赶紧去安排吧!”
有了杨厅长这句话,施小辫子就像吃了一粒定心丸。他立刻吩咐杠房执事回杠房准备东西。自己则向家走去,他要把这个喜讯告诉给家里人。
推开红漆大门,施小辫子的那股高兴劲儿立刻跑得无影无踪。施家大小老婆正在因为一碗茶汤吵得不可开交。施小辫子走进大院,见两个老婆正各自站在自己的门前,大红灯笼底下,双手叉着腰,你一句我一句地对骂。施小辫子就说:“吵吵什么?吵吵什么?杨厅长的老娘死了,生意来了!我们到聚兴楼吃喜面去!”
陶氏正在气头上,见施小辫子那种得意洋洋的样子,火气更大了,她指着施小辫子的鼻子,说:“我告诉你施小辫子,你还别以为你在外边所干的事,我不知道。你胆子大了,吃了豹子胆。那杨厅长的事你也敢插一杠子?我看你是屁眼拔罐子———撮死!杨厅长是那么好骗的么?”
“哼!”施小辫子眉飞色舞地说,“你啊,要不怎么说你们妇道人家长头发短见识呢?杨厅长家的丧事为什么不能办?办了就赚大钱!他们陈家杠房想抢我施小辫子的生意?哼,他们有那种造化吗?他们有这种财运吗?他们见那老奶子捯气了,以为老奶子没戏了,就给她穿衣服,可是那老奶子就是不愿意离开这个红尘世界,每每穿上了装裹,又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陶氏听到这儿,嘿嘿冷笑,说:“哼,于是,你施小辫子就拿出了你的看家本领是不是?一下子就把老太太撅死了?”
“不撅死,我施小辫子上哪去挣这份钱?他杨厅长能把这份肥肥的美差交给我施小辫子做吗?”施小辫子越说越得意,小辫子来回再来去地摇着,“陈家杠房想和我抢这份生意?他们还嫩着呢!学去吧,他们就是学一辈子,也学不到我这一手绝活儿。走,我们到聚兴楼庆贺去!”
听了施小辫子的话,陶氏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险恶笑容。
施小辫子玩的是一种“造型”,接过警察局杨厅长老娘这个丧事以后,他立刻吩咐杠房执事为老太太打了一口坚固豪华的“六八十”的柏木棺材,也就是:棺底6寸、帮8寸、盖10寸。用60斤松香,20斤桐油熬在一起,仔仔细细刷了里。又用红土子把棺材涂两遍,风干,用砂纸打磨,上大漆;如此前后8遍,用了近百斤黑生大漆。防潮、防腐。好看。气派。
这口棺材按时价应售价600多元,施小辫子却只收了杨厅长200元的成本费。外行人都以为施小辫子干的是赔本赚吆喝的买卖,亏大了。其实,他赚的不是棺材钱,而是其他丧葬钱。诸如杠钱、纸钱、老钱、陪葬用的各种饰品,还有各种响器的费用等等。
警察局杨厅长的老娘出殡的那天,老天津卫可谓万人空巷。天津卫老百姓爱看热闹,都上街去瞧热闹,男女老少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熙来攘往,比春节看灯会还热闹。
太阳不耀眼,像个懒散散的黄脸汉子,有气无力地在云缝中探头探脑。
殡葬最前列,天津警察局的四辆屎克郎似的黑德国轿车开道,之后是浩浩荡荡足有1000米的旗伞等执事,接着是供有警察局杨厅长老娘遗像的长4米宽2米的影亭,影亭后是吹着笙、管、笛、箫的86个和尚、道士和由100个人组成的庞大乐队。然后是灵柩。警察局杨厅长披麻带孝率领亲朋好友执幡走在灵柩前,抬灵杠夫用的是64“如意杠”。灵柩后是8辆马车,坐着亲属,最后是长达一公里的送葬队伍。
老天津卫人料到,这又是“施家福寿全杠房”的大老板施小辫子的又一得意之举,往后,还不知道施小辫子玩出什么样的花样呢。
但是,老天津卫的人预料错了。就在警察局杨厅长的老娘在天津城西杨柳青下葬后的翌日,施小辫子就被警察局的警察抓进了局子。
四天后的一个漆黑之夜。白天天气还算温暖,入夜后却分明凉了许多,周围的秋色越来越浓,大街小巷枯叶不停地飘落,满地都是。施小辫子被押到天津城南市一个乱葬岗子,施小辫子跪在一条污水横流的臭水河边,眼里满是晶晶莹莹的东西,一声闷闷的枪响,施小辫子吃了一粒大大的“黑枣”,倒在一堆臭萝卜缨子发了霉的白菜帮子中间。
为死人服务了一辈子的施小辫子被一块破席卷着,简简单单埋进了黄土里。结束了他的一生。
毋庸多言,施小辫子倒霉就倒霉在他的大老婆陶氏的身上。
从此“施家福寿全杠房”的生意日渐败落下来,到解放的那一天,1949年10月1日,“施家福寿全杠房”在天津销声匿迹。
当然,天津卫也没人再提及施小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