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2期

老天津卫三教九流

作者:王富杰




  在宴席上,廖三疯子当众把这只先秦紫香炉赝品扔在地上,然后抡起锤子将它砸碎,扔进熊熊燃烧的壁炉里。
  在座的人一片哗然。廖三疯子却泰然自如,他一边用眼扫视着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的人们,一边说:“大家怎么不吃?吃啊,喝啊,我今天此举只是要告诫那些骗子们,我们廖家当铺损失的4000大洋对我们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毛毛雨而已,我们输得起!也借大家之笔,替我转告一声!”说着,他带头喝起酒,并用筷子夹了一箸子银鱼,塞到嘴里,边嚼边说:“好香!好香!”
  在一片议论声中,大家这才抄起筷子,吃喝起来。
  廖三疯子在侯家后聚兴楼请客的第二天,天津各大报纸都争先恐后地在头版上刊登了廖三疯子在聚兴楼烧掉紫香炉的特大新闻,一时间,此事成为天津卫街谈巷议的一大新闻。
  酒席散后的第四天。
  天津卫夜里又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路面上的积雪有一尺多厚,房顶也像盖了层厚厚的棉被。廖家当铺的伙计们吃力地推开被积雪挡住的大门,见外面一片银装素裹,忙拿扫帚清扫门前的积雪。
  就在这时,一辆胶皮车陷在厚厚的积雪里,车上坐着一男一女。男人戴一顶黑礼帽,白耳套,身穿绫罗绸缎;女人戴着和男人一模一样的耳套,穿着红布衣裤,外披霞帔,下罩铃铛裙,软底红布鞋格外醒目。
  人力胶皮车在廖家当铺门前停下来。车夫的眉毛上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嘴里冒着滚滚热气。
  柜内的小伙计一眼就认出这一对男女就是那尊先秦紫香炉的当主。他们立刻把柜头沈金儒老先生叫了出来。
  沈金儒老先生一见这对男女,眼中立即射出仇恨的光芒。老先生盯住那个嘻皮笑脸的男人。那男人皮笑肉不笑地问:“老掌柜,你还认识我吗?”
  沈老先生强忍愤懑,一语双关地说:“二位当主,我老眼就是再拙,也不能不认出你们啊!”
  “认出就好,认出就好……”女人一边酸不溜秋地说,一边掏出当票放到柜台上,成竹在胸地说,“老掌柜的,当票给您撂在这儿了,您老算算账,那尊先秦紫香炉也该完璧归赵了吧?”
  沈老先生心里“怦怦”急跳着,脸上却毫无反应,不慌不忙地用双手熟练地打着算盘珠子,清算着当本和利息。店里安静极了,那算盘珠子相互碰撞的声音,绕着房梁转了一圈又一圈,发出清脆的回音。
  这时,廖三疯子突然出现,立于门外。他的脸阴沉沉的,深不可测。
  这对男女迅速交换眼色,好像在说,这姓沈的老家伙故作镇静,猪鼻眼儿插葱———装象。这么想着,两人都把目光投向沈老先生,似在催促:老家伙,磨蹭也没有用,看你用什么办法把紫香炉变出来?
  很快,本和利清算出来了。沈先生向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就小心翼翼从里屋抱出了那尊紫香炉。
  刹那间,这对男女脸上就像泼上了黄粪汤,神情难看极了。尤其那男人,抱过紫香炉看了又看,反复几次,当他确信这尊紫香炉就是他当的那尊时,他脸上露出无限的懊悔,忿忿说道:“妈的,栽到家了,跳海河死去吧!”羞辱万分地说完,结了账,抱起那尊紫香炉,狼狈不堪地拽着女人,头回也不回地溜出廖家当铺。
  身后,传来廖三疯子痛快的笑声,他得意洋洋地说:“玩鹰的,能让鹰把眼鹐了吗?哈哈……”
  原来,那天廖三疯子当众烧毁的紫香炉,并非原物,乃是他亲手炮制的一尊赝品之赝品。廖三疯子故施一计,就是想利用报刊媒介和客人之口,对外宣传,让骗子自投罗网。不出所料,当主果然拿着当票来赎物。一双骗子终是中了廖三疯子的计谋。
  廖三疯子从此在津门更是声名显赫。
  廖三疯子活到96岁,无疾而终。翌年,昶菡菡随廖三疯子而去。
  书画家八爷
  
  八爷是清末民初享誉天津卫的著名书画家,冬瓜脸,鹰鼻,鹞眼,人高马大。八爷身穿黑长衫,脚蹬扁口布鞋,拿着一个长长的水烟袋,走路迈着外八字,行动迟缓,却很有风度。
  八爷是旗人,正名叫爱新觉罗·载泰。八爷到底和清代爱新觉罗皇室家族是一种什么关系,八爷说可以查家谱。
  八爷自幼研究颜真卿、柳公权。颜真卿,字清臣,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唐大臣、著名书法家。八爷喜欢颜真卿,他一遍又一遍地熟读《颜鲁公文集》,研读其《多宝塔碑》、《麻姑仙坛记》、《李元靖碑》,《颜勤礼碑》、《颜家庙碑》等,临摹其《字书告身》、《祭侄文稿》等。受颜真卿影响,八爷的正楷端正雄伟,气势开张;行书遒劲郁勃,颜筋柳骨,古法为之一变,开创了新的书法风格。
  八爷是皇室家族,在哥们弟兄中排行老八,故称八哥,后又被小辈们称为八爷。八爷这一辈子没生儿子,却养了四个女儿,都很孝敬八爷。八爷的书画在天津卫很受欢迎,由于八爷字写得好,人品也好,天津卫许多商家的牌匾都请八爷来写。八爷的老伴死得早,八爷没再续老伴。八爷有钱,他不愁身边没有女人。八爷雇了六个侍女。这些侍女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从各个方面照顾八爷。这使得八爷的房间里除了充满浓浓的皇家气息外,还处处弥漫着他熟悉的浓浓的女人气息。
  有一帧老照片为证。1906年2月16日,阴历正月二十三,由比利时商人投资的比国电车在天津通车了。天津总督为电车剪彩后,唢呐、笙、锣、鼓、镲、笛子等响器便欢实地演奏起来。崭新的电车车顶上U字形的大辫子紧紧贴着悬空的电线,车头的上半部都是透明的窗户,穿着西服的洋人立在操作台上,面带微笑地驾驶着电车。车速不快,绕着四四方方的天津城缓缓前进着。轻脆的电车车铃优美而有节奏地响着:冷根儿冷根儿冷,冷根儿冷根儿冷。
  认识八爷的人,透过电车窗玻璃,看到了八爷穿着长衫,受比国人之邀,带着他家的女佣人小红、小花、小叶、小兰、小翠、小娇坐在电车内,她们一边吃着冰糖葫芦,一边陪着八爷说话聊天,让看热闹的天津人好不羡慕。
  从这一点,足以看出八爷在当时天津的地位是何等显赫。
  陪八爷一块乘电车逛津城的还有一个特殊的人物———就是宋秃子。宋秃子是八爷生活当中不可缺少的人物之一。宋秃子是沧州来天津谋生的剃头匠宋宝来。这宋宝来头上像块不长苗的盐碱地,稀稀拉拉没长几根头发,所以老天津卫城里认识宋宝来的人,直呼他大名的很少,都习惯管他叫宋秃子。
  宋秃子比八爷整整矮一头,人长得也是胖乎乎,上下一般粗,和信筒子相差无几。宋秃子走在八爷的身边,就像个陪衬人,更像八爷缩小了的影子。
  宋秃子祖孙三代都是剃头匠,晚清时宋秃子的父亲就给刚刚剪掉长辫子的八爷的父亲剃头;到了宋秃子这一辈上,他从小就给八爷剃头刮脸,这几十年,一直跟在八爷的身后,像八爷的尾巴。
  八爷出身皇族,却有一个特别不好的嗜好:不洗脸、不刷牙、不洗脚、不洗头。如需要净身,八爷就用白肚毛巾来擦。在八爷看来,皇家的血脉至高无上,皇族的肉体更至高无上。受这种想法支配,所以,八爷尊贵的身体是不允许一般人摸碰的。
  宋秃子却是个例外。
  宋家几代人都是八爷家的下人,也许正因这种关系,八爷的身体再尊贵,对宋家的宋秃子还是打破这一惯例的,这源于八爷对宋家的特殊感情。有了这种特殊感情,八爷的头发、胡子,开始都由宋秃子的父亲来剃刮。宋秃子的父亲死得早,这个差事只好落在宋秃子的身上。
  当时,宋秃子岁数尚小,个子和八爷的肩头齐平,瘦弱得像个非洲饿殍。站在八爷的身后,就像个影子,八爷一点也不嫌。宋秃子就站在小板凳上,踮着小脚,给八爷理发,一刀子一刀子为八爷刮胡子。不知为什么,八爷一点都不担心,他甚至闭着眼睛轻轻地哼唱起京剧《四郎探母》,享受着这一美好的时刻。宋秃子站在小板凳上,扎青系腰,显得格外精神干练。不足之处就是他的头上亮一块黑一块,像一个黑白世界。他一面精心地给八爷理发,一面含着糖球入神地听着,听着听着,他便进入角色,泪雨滂沱。那泪水像屋檐下的雨滴,扑嗒扑嗒地成串成串往下掉。到后来,宋秃子哽咽得肩膀都有些颤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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