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2期
老天津卫三教九流
作者:王富杰
日子如白开水般平平淡淡地一天又一天过去。那天,施小辫子的父亲老施小辫子从京城来到天津卫。那个黄昏,父亲的身影贴在白墙上,一动不动。当着施小辫子的面,父亲对施小辫子说:“你要是再这样无所事事地吃喝玩乐下去,早早晚晚会成个废人。”
施小辫子一边心不在焉地用手捋着小辫子,一边对父亲说:“父亲,其实,我也真是待腻了,只是想不好干些什么事才适合我。”
父亲说:“干什么?你又能干什么?这不是小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你说,我们施家人能干什么?你还是要干我们施家的老本行———杠房。天津是北平的门户,许多在京城做大官的人,下台后,从台前走到幕后,都是在天津买房买地,安度晚年。受京城的影响,将来天津的杠房业肯定会有一个大的发展。”
“您这样说,有根据吗?”施小辫子小心翼翼地问父亲。
父亲说:“当然有根据。前年春天,天津八大家卞家老太太死后,想在老家办丧事,请的就是咱们京杠。”
施小辫子问父亲:“京杠分32人杠、48人杠、64人杠。卞家请的是哪个档次的杠?”
父亲说:“卞家请的是64人‘如意杠’。此杠一般的大户人家都用不起,就更别提小户人家了。64如意杠,杠头呈如意状,上面刻着八仙过海的图案,饰以六遍金漆。当时,如意杠围着天津卫绕城一周,在老龙头火车站运上火车皮启程,前往江苏武进县,火车到站后,继续抬,直到目的地。全程1000多公里,64杠,分三套人马,192人轮流抬,其丧葬规模之宏大可略见一斑。仅办此一件丧事,我们施家就能维持杠房的半年开销,你说,办杠房赚不赚钱?”
父亲的一番话,使小施小辫子陷入沉思。他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的,若有所思定睛望着父亲。许久,他这才说:“父亲,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就按您说的办,我也干杠房。”
施小辫子说完这话不久,“施家福寿全杠房”在海河边开业了。历史记下这一难忘的日子,1924年6月6日。
“施家福寿全杠房”在墙子河大同桥畔开业的时候,施舒騡,也就是施小辫子,年仅23岁。矮矮的个子,身高不过1米60,大棺材头一样的脸庞,“豆芽菜”一样的身材,两条腿还有些罗圈。尽管年岁很轻,但施小辫子却聪明好学,他是杠房的经理,但是师傅们外出干活,他总是跟在身边,不耻下问。仅几年的工夫,杠房里大大小小的“忌讳”,他便了如指掌,干起“活儿”来,轻车熟路绝不比哪个师傅次。
施小辫子最拿手的绝活儿就是给死人穿装裹。从丧者家属的手中接过装裹后,施小辫子习惯一甩小辫子,而后熟练地往装裹上吹一口气。用他的话说,就是将附在装裹上的鬼魂一口气吹走,然后巧妙地用手一划拉,只是这么一瞬间,就轻松自如地展开了装裹,眨眼之间,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两寸来宽的红布带子,向空中高高地一甩,再一吹气,只见那红布带子立刻像长了筋骨,似乎变成一条铁带子,在空中高高地兜了一个圆圆的大圈子。说时迟那时快,施小辫子顺手将死人的头托起来,绳子的两头,一头套住死人的脖子,一头套住自己的脖子,与此同时,施小辫子麻利而迅速地将带子两头系上一个大活扣儿,中间只有一尺远的距离,可以说,此时此刻,施小辫子的脸几乎和死人的脸挨上,这种和死人零距离的接触,不得不使丧主全家和亲朋好友对施小辫子肃然起敬。
接下来,奇迹就出现了:只见施小辫子用脖梗子猛地一发力,就将死人拽起来。死人坐起来的一瞬间,施小辫子拿着装裹,双手迅捷地背过死人的胳膊,熟门熟路地将上衣套在死人的身上;而后,施小辫子的一只手猛地一托死人的后背,一只手猛地摁住死人的胸窝,“嘿”地一声轻叫,小辫子在头上盘了一圈,死人随着施小辫子的气力猛地一挺身子。再看死人,甭管有气儿没气儿,嘴一张,双眼一翻,脸如纸色。施小辫子一口气吹在死人的脸上;只见他一低头,轻轻将死人放在床板上,再一伸手,就把死人的裤子给兜上了。再看施小辫子头上盘着的小辫子,轻轻一解扣,静悄悄地落在了他的身后。
这一套活儿麻利、娴熟,轻车熟路,一气呵成,让人看了惊叹不已。就是凭着这手绝技,施小辫子的杠房在天津卫老城异常红火。施小辫子靠的就是这手绝技在天津卫杠房业打天下。到了1930年春天,“施家福寿全杠房”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又先后在天津老城边缘地区开了三家杠房连锁店,由于收费合理,生意好于一般的杠房。
一传十,十传百,施家杠房口碑好,老天津卫人家里死了人,都喜欢找“施家福寿全杠房”办丧事,更喜欢找施小辫子穿衣服。也就是在这一年的春天,施小辫子惹上了个大麻烦。
施小辫子在厄运到来的时候,正陶醉于眼前的幸福之中。他的小辫子不停地摇着,得意洋洋的样子,他被女人迷惑着,被美食滋养着,被乐融融的家居气氛包围着,舒服得忘乎所以。然而,谁也不会想到,就在施小辫子实实在在地享受着金钱和幸福的时候,一条毒蛇已经悄然潜伏到他脚下,正准备冷不丁一口,吞掉他所有来之不易的幸福世界。
带给施小辫子厄运的是一个叫小菜花的女人。小菜花是个妓女,是翠花楼最红的小姐,陪过许多当时的社会名流和达官贵人。
施小辫子第一次去翠花楼就看上了小菜花。
小菜花是个风尘女子,但看上去却特别文静娴淑。她长得周正端庄,短发齐耳,修长的眉毛,一双丹凤眼特别好看。略瘦,却瘦得匀称,胸和臀鼓鼓的,一笑,脸上就现出两颗大大的酒涡儿,像十月的石榴,透红透红。
很快,施小辫子就被小菜花迷住了。很快,施小辫子就离不开小菜花了。很快,施小辫子就娶小菜花做了姨太太。
现在看来,施小辫子的这一做法无疑是他一生中的最大的一个败笔。这个败笔的焦点牵扯到两个女人,除了小菜花,再有的就是施小辫子的原配夫人陶氏。陶氏,道道地地的北平人,是施小辫子的结发妻子。论相貌,脸皮黑,粗眉,塌鼻子,大马牙;人未老,两个眼角却早早地布满了密密的鱼尾纹,身体粗得像口缸;论年龄,陶氏大施小辫子6岁,人未老,身体却先衰了。
家和万事兴。这话一点不假。施小辫子把小菜花领回家,施小辫子的大老婆陶氏心里就变得不平衡了。成天说三道四,指桑骂槐,后来发展到急风暴雨,言出不逊,破口大骂。
和和睦睦的施家,整天变得鸡吵鹅斗,不得安宁。施小辫子压住了葫芦盖不住瓢,整天绞在矛盾的漩涡中,被两个老婆搞得神情疲惫,焦头烂额。
这年盛夏的三伏天,天津出了一件大事,天津警察厅杨厅长的老娘陈氏患重病住进私立天和医院。老人家病入膏肓时,杨厅长并没有打算让施家杠房为老娘办丧事,而是找了座落在天津南市的陈家杠房。传说,陈家杠房的老板和杨厅长的老娘陈氏都是河北省沧州人,还沾点什么亲戚。杨厅长找陈家杠房办丧事,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干杠房的人都知道,别看为死人穿装裹是一个粗活儿,却是一门深奥的学问,穿早了不行,人还没有咽气,就把装裹穿上了,不吉利,对“死人”也造成一种不必要的心理压力;穿晚了也不行,人一旦咽了气,胳膊腿儿立刻就凉了,跟着四肢就僵硬了,这时装裹就不好穿了,不得不把衣服剪开再穿。但是,人的命是有定数的,该你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早一会儿死不了,晚一会儿也死不了,这是干杠房的人都知道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