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五条腿的生活

作者:张浩文




  跳娃真是服了,他再次把宝狗叫到废品堆前,这回他把所有那些在邺城可以见到的矿泉水瓶、饮料瓶都让宝狗辨识了,对宝狗说:兄弟,以后就劳驾你了!
  宝狗立刻掉头跑了出去。
  从此在福乐街以至邺城的其他地方,人们经常可以看见一只狂奔的狗,口里叼着矿泉水瓶或饮料罐在车流和人群中穿梭往来,跑累的时候它会把东西放在路边喘几口气,可一旦发现有人企图靠近它的猎物,它就立即叼起来继续狂奔。
  福乐街的人都认识它,知道它是瘸子的宝狗。大家惊叹这真是一只神奇的狗,狗看家护院是本分,狗逮老鼠虽然稀奇也还有,狗破案狗缉毒在电视上也见识过,唯独这狗拣破烂算是让他们开眼界了。
  跳娃觉得自己现在的日子简直就是地主!真的地主他没有见过,地主的福他没有享过,但他学过的课本上有揭露地主生活的课文,说他们是“不劳而获的寄生虫”。他现在基本上就是不劳而获,每天只坐在家里等着狗把废品拣回来就行了。之所以说“基本上”,是因为他多少还有些付出:给狗一些奖赏。这种奖赏开始是物质的,后来就改为精神的了。物质的奖赏是糖果,跳娃以前在乡下时吃过一种叫“豆豆糖”的东西,一毛钱买一袋,每袋十粒,每粒就绿豆那么大。他现在就想买这种糖果,可跑遍邺城都没有,气得跳娃大骂这鬼地方还不如乡下。他只得买大白兔奶糖,这种糖贵得要命,他把它嚼碎了,每次宝狗叼回一个瓶子,他就喂它米粒大的一块,然后拍着狗的脑门说:名牌的,知道吧?宝狗吧嗒吧嗒地咂着嘴,高兴得汪汪汪叫。到后来,跳娃核算了一下生产成本,连大白兔也省了,每次只象征性地拍拍狗的脑门子,算是精神鼓励,宝狗也不计较,立即屁颠颠地劳动去了。
  这只勤劳的狗在福乐街的名气越来越大,越传越神,渐渐地就传到外面去了。有一天一位晚报的记者跟踪了这只狗,他要为该报第四版的社会新闻“百姓话吧”写一篇有趣的文章。当他见到这只传说中的奇狗时,怎么看都觉得眼熟,可他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它。记者一路尾随狗,狗停他就停,狗跑他就跑。当他气喘吁吁地追到建筑工地的竹硼时,看见了在门口迎接狗的瘸子,记者当即想起来他曾经拍过的一张照片。这是一个有深度的题材!记者的职业素养告诉他金子往往是埋在地下的,他对跳娃的生活做了详细采访,在屋里屋外拍了好多照片。几天后《邺城晚报》刊登了这篇题为《奥运狗的后续报道——义犬和他的残疾主人》的文章,文章多处出现了“底层”、“弱势群体”等新鲜名词,还配发了多张狗和跳娃与破竹棚的照片。
  这篇文章感动了邺城的很多人,让宝狗继上次出名之后再度爆出大名。邺城的很多人喝了矿泉水和饮料之后都舍不得当下把瓶子扔了,他们总是捏在手里等待宝狗的出现。有些家庭把积攒的瓶子装到袋子里,等到宝狗从他们家门口经过时挂在它的脖子上,看着宝狗远去的身影很多慈祥的老头老太太泪眼婆娑。
  由于生产方式的改变,跳娃感到自己明显地富足了。比如说以前他从来是不吃菜的,只给饭里放点盐就行了,现在酱油拌饭是天天吃的,偶尔也去菜市场逛逛,称一把便宜的蔬菜回来,路过胖钟的修表摊时,故意把拐杖在地上戳得山响,引起胖钟的注意,胖钟惊讶地说,嗬,你也赶集了?跳娃说,便宜,才一块钱一斤。其实跳娃买的是下脚菜,两毛钱一大把。见胖钟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跳娃想,下次我买一吊肉回来,看你的眼球不掉下来!可跳娃终归没有买肉,他在肉摊上转过无数遍,最后还是咽着唾沫离开了。他觉得自己倒也罢了,反正长时间不吃肉好像也不知道肉是啥味道了,他是为宝狗抱屈,狗本来就是吃肉的,况且自己现在的幸福生活也是狗带来的,而他却一直没有给狗打打牙祭。跳娃在心里给狗许了愿,到年终吧,除夕晚上一定让狗大嚼一顿。
  除了改善伙食,跳娃还维修了自己的住处。当年那些四川籍民工给他留下的这个竹棚本来就是一个临时建筑,四面漏风,夏天倒也凉快,可冬天就受罪了。前几年把跳娃冻得要死,可他手头没钱,只能干挨;现在有钱了,今年的冬天也到了,跳娃要把竹棚整修一下。他买几丈农民盖大棚的塑料布,把竹棚外面绕圈围了一层,这既挡风又好看,简直可以说是豪华装修了,整个竹棚看上去很像一座洁白的蒙古包。
  跳娃还添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比如说买了一把菜刀,以前那个瓦刀太不好使了,切豆腐勉强可以,切青菜就有些困难,更何况除夕晚上还要切肉呢。跳娃还购置了一台煤气炉,这是他最值钱的财产了。他不是摆谱,而是不得不买。跳娃以前做饭就是在屋里烧柴火,这当然不用花钱,顺手拣些枯枝败叶就是燃料,但那样有危险,竹棚本来就容易着火,现在围上的塑料布更是易燃品,稍不留神就会出事。如果说以前只是他一个人,吃了上顿没下顿,这窝棚烧了也就烧了,大不了挪个地方再流浪,但现在他有了宝狗,有了安稳幸福的生活,他珍惜这个家了,不愿意轻易让它付之一炬。
  就在跳娃沉浸在幸福之中时,危险正在悄悄地逼近。这一年的冬天,与铺天盖地的大雪同时降临邺城的,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打狗运动。其实这场运动在其他大城市半年前就开始了,波及到邺城这样的小城市已经是这年的尾巴了。可跳娃不知道,他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本来以前他还收拣报纸之类的废品,偶尔也可以从那里得到一些过时的新闻和消息,自从宝狗上岗之后,由于废纸既占地方又不值钱,跳娃就没有训练宝狗拣报纸,他与外界唯一的信息通道也被切断了。对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跳娃不觉得有什么缺憾,外面那个世界与他没有关系,天翻地覆都是别人的事。
  要说跳娃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那也不对。胖钟就告诉过他,说打狗运动来了,凡是在街上跑的狗,逮住就打。跳娃问为什么,胖钟说传染狂犬病。跳娃说,我每天都跟狗在一起,晚上还抱着狗睡觉,我咋没事呢?胖钟惊讶地说,你还真抱着狗睡觉?跳娃说,真的,我冷,狗也冷。胖钟更惊讶了,他说那你还不赶快打狂犬病疫苗,多少人都死了!跳娃说,可我还活着啊。他心想,狂犬病疫苗多贵呀,上次收购站的那个小工一针就把他全年的辛苦打没了,他是有钱了,可有钱也不是那样花的。没那么邪乎的,跳娃说。要相信科学!胖钟说,前天居委会的祁主任到这里修表,他说了的,还有错!祁主任可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跳娃还是不信,胖钟急了,他说昨天打狗队就在我面前打死了一只狗,他的手胡乱地指着修表摊前的地面,见地上没有血迹,又改口说,他们把狗拖到临湖里卖钱去了。
  我告诉你,胖钟神秘兮兮地朝跳娃招招手,让跳娃靠近他,他压低声音说,人家都说那些打狗队假公济私,把逮来的狗都偷偷卖钱了。见跳娃还是无动于衷,胖钟着急地说,你这愣娃咋这么瓷呢,咱们的狗咱们自己卖,不能便宜了打狗队!
  要不,胖钟咣当一声把那把锋利的电工刀搁在桌面上,我们杀了吃肉!
  休想!跳娃朝胖钟吼了一声。什么咱们的狗?我的狗!
  胖钟说,哎哎哎,我可是出了钱的!
  跳娃说,我加倍还你!他当下在兜里摸,可摸来摸去没有摸出几个钱。跳娃这一阵老觉得自己是有钱的,可临到用时总不够,只得说,十倍,够不够?过两天就给你!
  露出马脚了吧!跳娃看穿了胖钟的把戏,他那些关于打狗运动的说辞都是瞎编出来的,目的就是见冬天到了,狗肉值钱了,想打宝狗的主意!
  这真是冤枉胖钟了。这样的偏执使得跳娃在宝狗面临危险时完全猝不及防。
  那是一个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晴朗早晨,因为天气暖和了一些,跳娃比往日起来得要晚一个时辰。平时不是这样的,宝狗是很勤劳的,天刚一亮它就起床出工了,它一起来,跳娃也就得起来。没有宝狗给他暖身子,被窝就像冰窟窿一样。虽然竹棚围了塑料布,但它也仅仅只能挡风而不能保暖。今天太阳一竿高了跳娃才爬起来,他点火烧水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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