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冬天,重庆市政府收到了一份信函。发信函的人,姓汪,名云松。
他在信中称:我要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件古董,作为1954年元旦的献礼,送给党中央,希望重庆市政府能代为转送。
重庆不敢耽误,迅速把事情汇报给了中央,并询问该如何处理。于是,这礼是收还是不收,决定权就交给了中央相关部门。
但中央有关部门的领导们思来想去,硬是不敢轻易下决定。至于原因,无非以下两点:
其一,这礼物太过贵重。
这是一件清代乾隆御窑所产的宝石浆胎“宝瓶”,长颈巨腹,双层结构,全高36.1厘米,凝聚了清御窑能工巧匠们的高度智慧,在古董界价值非常高!
其二,送礼的人也很特殊。
这位叫汪云松的老人,当时已经80岁了,在清朝时期曾干过知府。新中国成立后,定居于重庆。
再加上,我党一向不收群众的献礼,所以同志们自然为难得很。很快,这件事传到了邓小平耳朵里。让人没想到的是,一向也反对收群众礼的他,居然“破天荒”地拍板:
“别人的礼不能收,汪老先生这份礼无论如何都要收下!我们要了解汪云松,不要伤了他的心!”
有了邓小平的拍板,接受“宝瓶”的事很快就被推进起来,“宝瓶”也在数日后被护送到中央。
读到这里,想必大家都会觉得奇怪:
这汪云松到底是什么人?为何邓小平会如此在乎并照顾他的情绪?
此人为何在这时候,要献出宝瓶?
这一切,且听小编慢慢说来。
一、他说:“当时我就觉得,希贤这娃娃将来定有出息!”
汪云松1874年(一说1873年),出生在重庆的一个富裕家庭。按那时的话来说,他就是一个妥妥的富家少爷,他的成长环境里是不缺钱、不缺家仆的。
因为家境极好,又喜欢读书,汪云松少年时便被地方上选为贡生,得到了去京城国子监求学的机会。在此期间,他跟京城的达官贵人们结交,一时风光无限。
完成在京城的求学后,汪云松出任江苏的一个小知县。此后,他的官越当越大,一路干到五常府知府。期间,他在地方上一直有爱民的口碑。
1911年,辛亥革命到来,汪云松的官自然也当不成了。于是,37岁的他带着妻儿,又由任所赶回到重庆,算是回来继承家业。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但当他回到重庆时,亲戚们却发现:其行李里除了一些书卷字画外,根本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好在,父亲多年来一直在重庆经商,生意做得不小,他和妻儿在重庆才能衣食无忧。
扎下根后,汪云松除了协助父亲经营家族生意外,也开始办一些大事。家里人见他终于肯放下书本,一个个都高兴得很,都指望他这个“高材生”能让全家越来越富。但谁知这位少爷办的事,却桩桩件件都让族人想不到:
他觉得重庆民众饱受缺医之苦久矣,便索性自己筹钱办了所巴县医学堂;
他觉得要想实业兴国,就要有银行肯支持实业,见别的银行没这种意识,他索性自己办了个银行。
那时候,重庆当地一些不理解他的人,背地里都说:“这汪家的少爷,就是个败家子!”是的,这些事没让汪云松越来越有钱,却让他在商界赢得了极大的名望。不久,他被就推选为重庆总商会会长。一时间,重庆有良知的企业家、资本家都唯他马首是瞻。
1919年五四运动后,重庆教育界、文化界积极响应,并打算筹办重庆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汪云松得知此事后,自然当仁不让地参与。8月28日,学校正式成立,汪云松亲任校长。
世人总说:教育兴邦。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在烽火年代,要办一所好学校是何其艰难。吃力不讨好、跟军阀虚与委蛇、贴钱请老师,无数现实里都透着两个字:不易。
但大家可以查看一下五四运动后,中华大地上兴起的各种各样的学校,就会发现一点:再不易的事,都有人愿意倾家荡产去做。而且,这种人广泛地存在于每一个省、每一个市。
在重庆,汪云松和那一大批四川教育界有识之士,就是这样的人。只是那时候,没有多少人能想到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的成立,会改变一些人的命运,甚至在多年后改变中国:因为,当时在重庆地界上有一个“落魄”的外乡人,得到了学校成立的消息。
外乡人既高兴又兴奋,他急忙请人带话回老家,让在老家读书的长子迅速赶到重庆来,读这所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
这名“落魄”的外乡人的,名叫邓绍昌。他的长子,名叫邓希贤,多年后改名:邓小平。
邓小平家是四川广安的,距离重庆并不近,为何其父邓绍昌当时会在重庆生活呢?原因是:避祸。
邓绍昌是个有学识的人,早年曾就读于成都法政学校,后来回到广安老家教书。在老家,他还参加过革命军。因为人正值,不愿意同流合污,他得罪了上级。被撤职后,考虑到那些上级是睚眦必报之人,他便离乡到重庆避祸。
父亲离家时,邓小平正是上学的年纪。母亲淡氏省吃俭用,照顾着一家老小。好在,孩子们都比较争气,特别是长子邓小平。1918年,14岁的邓小平考上了广安县立中学。这对当时的邓家来说,可是件大喜事。
母亲淡氏原以为儿子能在广安踏实念书,将来留在当地找份体面的工作。所以,1919年夏天,当她得知丈夫要让儿子去重庆读留法学校时,她一开始是不同意的。
淡氏深知家里经济情况如何,别人家的孩子留学,可能不用吃太多的苦。但他们拿不出多少钱,孩子出去必然要吃大苦头。于是,她哭着对丈夫说:“哪个忍心啰!”
不过,邓绍昌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执意让儿子去闯一闯。就这样,1919年9月,15岁的邓小平告别母亲,风尘仆仆地赶到重庆。
当时,留法勤工俭学学校共招生学生100多名,分为高级班和初级班。高级班招的是中学已经毕业的学子,因为邓小平在广安中学没读完,所以被分到了初级班。所有学子们,都必须在一年内完成课目,才能得到留法的机会。
就这样,在开学典礼上,15岁的邓小平第一次见到了校长汪云松。
当时,汪云松40多岁,站在高高的讲台上,他对这些台下这些孩子们,提了唯一的要求:你们以后一定要回来,要为中国的发展回来。
汪云松的话,无疑影响了少年邓小平。
入学后不久,邓小平就发现了这所学校的与众不同之处。这种不同,既体现在教学质量的一流,更体现在校董们的开明上。
彼时,受五四运动影响,全国各地的学子们都纷纷走上街头,喊出了“抵制日货”的口号。对于学生们的这些行为,很多学校都是不支持的。毕竟,这会给学校校董们带来不少的“麻烦”。
但汪云松对学生们的态度是:支持!全力支持!
有一回,学生们发现重庆警察厅厅长郑贤书,挪用公款4000多,购进了80多箱日本劣货,准备大捞一笔。一时间,包括留法预备学校在内的重庆学校学子,纷纷到警察厅门口示威。
这些年轻人把警察厅围住,到了夜晚也不肯离去。市民们被学子们打动,都从家里送饭、送菜给他们。少年邓小平,就是这些学子中的一名。经过两天一夜的斗争,警察厅只能交出日货。自此事后,一直到抗战胜利,日货在巴蜀全境都极少存在。
学子们的这些行为,作为校长的汪云松是看在眼里的。旁人都觉得他糊涂,如果不管束学生必会引火烧身,但汪云松总是对人说:中国的希望,在他们身上。他以教到这样的孩子,为傲。
1920年7月份,一年的学习结束了,邓小平等人要毕业了。在最后获得留法名额的83名学子中,邓小平是年龄最小的一个。8月27日下午,汪云松亲自送邓小平和同学们登上了从重庆出川的客船。他们将前往上海,并由上海坐邮轮赴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那个年代的私立学校来说,一个校长的格局决定一个学校的风气,而一个学校的风气又决定了所有在校学子们的状态。这些留法学生里,后来有大量成为了新中国的栋梁。
至此一别,汪云松在1949年西南解放前,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邓小平。直到解放战争时期,他时不时能从报纸上看到邓小平在刘邓大军里的信息。听说刘邓大军越打越猛,汪云松颇为骄傲地跟亲友们说:
“这个邓小平,原名叫邓希贤,曾是我特别喜欢的学生之一。希贤这娃娃,有两点我最喜欢:一是稳定而灵活,干啥子事情都很有主见;二个是爱国有正义感。当时我就觉得,这娃娃将来有出息!”
当然,在分离的这些年里,邓小平也没少从旁人耳朵里听闻老校长的消息:
20年代,他和教育界友人们筹办大学;
30年代,他为抗日筹款四处奔走;
40年代,他掏腰包为平民建抗日防空洞……
这些事,每一件都让邓小平为有这样一位老校长而骄傲。
二、建国后再见面
1949年11月,解放军以军以摧枯拉朽之势直逼大西南。
对此,汪云松自然高兴得很。但同时,他心里也生出不少顾虑来。因为国民党在西南地区的无耻宣传,汪云松听到有人说:共产党人都是六亲不认,不讲人情的。
如果是这样,那汪云松自然应该担心。毕竟,他之前在清朝当过官,又在国民党执政时期当过商会会长等职。论出身来说,他还是有名的资本家。这些曾经的身份,正是外界说的可能会被处置的对象。
基于以上这些原因,汪云松有些如坐针毡。为此,他特意找了一些和共产党有过接触的亲友,想侧面打听一下政策。那些亲友们则宽慰他:“您可不止认识邓小平,当年您还帮过朱德、陈毅、聂荣臻等人呢!不用担心!”
亲友们说得没错,汪云松帮过的我军将领太多了。
先说帮聂荣臻的事。
1919年,除了邓小平这样有幸能入读留法学校的学子,在川东地区还有一些青年学子,想自费去法国,聂荣臻就是其中一个。那天,年轻的聂荣臻和十多个年轻人,带着少得可怜的钱来到重庆,想找法国领事馆办理留学事宜。
但法领馆的官员们,又怎么可能是他们这些年轻人能周旋得了的。于是,他们便找到重庆的一位报社编辑帮忙。编辑看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样子,很是同情,替他们想了个办法:找汪云松帮忙,他在重庆地界总能办成事!
汪云松从来没见过这些外地来的孩子,也跟他们没有任何交情,但一听说是求学的孩子,二话不说马上答应。此后数日内,他几经奔波,又是帮忙办护照、又是替他们跑关系,最终这些孩子都得以顺利出国。
再说汪云松帮朱德的事。
那是1922年,当时在云南省警察厅任职的朱德因避祸途经重庆,也打算前往欧洲找党。因为出来的急,他身上没带多少钱,一位川军将领便打算给他一张汇票。
但那时候已经是晚上,银行都已经关门了。经办人一想,这事得找汪云松。汪云松二话没说,在他自己的大中银行直接就给办了。这件事,算是解了朱德的燃眉之急了。
至于汪云松和陈毅,则是因为当年陈毅也曾留法。回国后,他和那批回国的同学都曾一度非常拮据,汪云松听说后,又立马筹了一大笔经费过去。干教育干到这个份上,还有啥可说的呢!
因为这些事,身边的亲友都劝汪云松不用太过担心,等解放军进城后看看他们的态度如何。11月30日,解放军进城了。数日后的一个下午,汪云松隔壁家门口来了3名穿着解放军军装的同志,打听他住在哪里。
汪云松不知情况,便让大儿子出去应付,称他不在家。等到解放军同志离开后,汪云松才从旁人耳朵里听说:那3人来问情况时,态度非常好,感觉不像是要为难他的样子。
第二天,这3名同志又来了,他们告诉汪云松:“是邓小平政委特意安排来请您的!”听说是邓小平来请,汪云松这才安心地跟他们上了车。
近30年不见,邓小平和汪云松都变了模样。再见面,自是感慨万千。
为了招待老校长,一向节俭的邓小平特意让妻子准备了鱼肉。席间,他们各自谈着过去的种种经历,邓小平讲了自己在法国的不易,谈起这些年南征北战的痛快。
而汪云松则谈起自己这些年在重庆四处奔走,救难民、办实业、筹办重庆大学,等等。这一年,汪云松已经是76岁高龄,他的家产也基本在抗战期间,被日本人的飞机炸光了。应该说,他的衣着打扮都已经没了当年富家弟子的气派,不变的是那份属于中国教育人的风骨。
整个谈话过程中,屋子里都洋溢着暖意,邓小平细细地听着老校长说话。饭后,邓小平又特意派车把老校长送回了家里。
自这次见面后,汪云松心里所有的顾虑都没有了,他见到邻居总爱说上一句:“谁说共产党不讲人情……小平就最认我这个老师!”
不久,汪云松应邀赴北京列席了全国政协会议。期间,汪云松曾被安排和邓小平、陈毅等人同桌吃饭。席间,邓小平说:“汪老为我们培养了两个副总理(邓小平和聂荣臻)”。陈毅一听,不同意了,他马上说:“加上培养了我,实际上有3个副总理!”
一个校长和3 个副总理的佳话,也就这样传开了。
此后的几年里,汪云松一直在重庆为新中国出力。虽然他已年近八旬,但毕竟很有威望,重庆工商界、教育界同仁都很服他。到了1953年冬天,汪云松想起家里还有一尊乾隆年间的古董瓶,便打算交给中央。于是,便有了本文开头的事。
因为了解汪云松的为人,所以邓小平认为老先生有这番心意,就应该让他如愿。毕竟,汪老一生都视钱财、珍宝为身外物。
1957年年底,汪云松查出患癌,邓小平要求医护人员务必尽力医治。遗憾的是,汪老还是在1958年不幸病逝,享年84岁。重庆市委为汪老开了隆重的追悼会,并由副市长亲自致悼词,邓小平也从北京打来电话表示哀悼。
尾声:
1914年,毛泽东在湖南认识了杨昌济先生;
1919年,周恩来在天津认识了南开校长张伯苓先生;
1919年,邓小平在重庆认识了汪云松校长……
有人说,能教到这样的学生,是这些老师的幸运。这话,自是没错。但换句话,其实也一样成立。能受教于这样的师长门下,又何尝不是学生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