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孤独·忏悔·升华
作者:曾思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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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的光罩,脚下,是亿万光尘敏感的震动,颠簸。
到处是光束的绷得紧紧的弦,颤音飕飕响过,急箭穿刺光浪的哄哄声震动耳鼓,全光中你必须有高度灵敏的听觉。你的感觉必须像牧马人的绳套,能在急速的甩动中套住急速奔驰的光浪。
一团又一团光浪在急速奔驰中不见了。全像是一声声无声的霹雳,莽莽撞撞,发酒疯似的一顿乱来,干什么都不留余地,都干脆做绝,而且是一声不吭的,突如其来。
而后又撒手不干了,谁知道为什么,谁敢相信这就真的不干了。还是那么目光炯炯,叫你只好不停地揉眼睛,只当是自己眼花了,有错觉。
全是些顽童,全是些无意识的胡来,只不过为了好玩,只不过觉得这样很有趣。全是些毫无顾忌的荒唐行径,全是些恶作剧,鬼把戏!
你能承受得了吗?这混沌的全光,全光的混沌。
在这一片光彩夺目的乱七八糟面前,你不能不强迫自己去适应它了,真是要有好糟就有好糟!
而这所有的一切光尘呵,光束呵,光波呵,都像大大小小的水晶球一样各自拥有无数个聚焦点,反射出这种种的胆大妄为,无法无天,这些亡命之徒,拔下了庄严圣像的庄严胡子,扯下了神圣的杏黄旗,撕得个稀烂,还要把它倒挂起来,为了逗乐开心。种种的非分非礼,居然都闪闪发光,居然都是水晶球从无数个聚焦点发光,居然都美丽动人。
都在乐呵呵地发光,不知死活地发光,都以为这一片闪闪的汪洋是讨人喜欢的,都在乐呵呵地闪闪着。
简直不像个样子,没有一点秩序,可谁也顾不上谁是什么样子,只是一头栽进全光的混沌里,乐呵呵地,只管闪闪,只管发光。闪闪被闪闪挡住了,一头撞去撞得粉碎了,粉碎了还是乐呵呵地,早知道会有这一下的。
就这样,在全光里凝聚,形成,这都好像是早先没有预料到的,没有哪个给预先安排的。
还是追逐,都在逞能,斗狠,谁也不服输,可谁也追不上谁。
现在你知道了吧,发光,这是和凡间世上穿衣吃饭一样平常的事,在爆炸性的闪闪中,水晶球是谁也不干扰谁的,像凡间世上那样嫉妒来代替竞争的事,这里是没有的。
你的躯体深处开始了不明显的轻微的骚动。烦躁、不安,频率逐渐增高,并向外部延伸,体温在上升,通身上下感到刺痛。躯体有冰层的灰白,灰白里透出星星火花的晃动。冰层下面,起伏流淌的波浪溅射起光点的水珠,炽热而尖锐,你的躯体成为一座喷水莲蓬,布满透光的小圆洞,光点的水珠一个劲儿向外冲去。你发光了,就像一只鸟想飞的时候展开翅膀一样自然地发光了。
辛辛苦苦培植的光萌芽了。起初,光是小心翼翼的,微小得像被微风轻轻吹送的铃声,柔和得像快要烧完的炉中的最后一块煤,送来贴着你的面颊的爱抚的温暖,闪动着像东一句西一句说不完说不清的体己话,隐隐约约,像别人看不出看不懂只有你才知道的情人的眼色和手势。
你对自己说(你只能对自己说):小心些,不要惊动它,不要大声赞美它,要轻轻地说。
其实,这都没有什么必要了。用不着惊奇,光点早已在躯体里成长,增多。灼热是因为它在分裂,刺痛是因为它被掰成两个以上的小光点,骚动是由于不断分裂和光度不断增强。整个混沌在全光中闪闪着,光点更快地从你的躯体向外冲去。小圆洞喷出的光的水珠,使光雾蒸腾中的你通身上下光滴淋淋地。处处都是点点斑斑的光渍了。就像你的心也跳出了胸膛了,化成了这无数颗不停地跳着的小小的心。真有些叫人受不了,太紧张了,太狂热了,连耳朵也在轰轰地叫了。闪闪中全新的光照关系、光照结构充塞整个混沌,充塞你的通身上下了。
无数由于光的饥渴而枯萎的贪馋者都该欢乐了,都会恨不得一口气把光一饮而尽了。不知不觉地你都成了无数光点组合成的多光体了。闪闪中,光波互相淹没,互相吞噬,光点的队形更加复杂了,颤动得像一条飞舞的锦缎,更加暖烘烘了。
记住:作为参与光,在全光中你会慢慢地适应的。光束就有这么顽皮,这么活泼。随随便便就把自己搅成一团,忽然又随随便便就抖开了一团光球,然后,又那么耐心地把发丝一般细的光芒梳呀,梳呀,梳理成亮晶晶的马尾巴那样的一长串,火星迎风飘散。
以火为主要成分的光点,熟练地通过热的基因,牢牢控制新生光点的生命特征,控制它们的形成和发育,光的信息涌来,你陶醉了。在全光中不陶醉是不可能的。
你成为全光中无数有形无形的光柱中的一个了。你也是一个光信号系统。你的躯体是许多互相绞合的螺旋形光链的组合。所有的光柱都像舞蹈者酣舞中突然转过身来的那一瞬似的,有着自信的、神秘的笑容。光柱森林的倒影照满林边的光湖,每一株都被映得水灵灵地,都把脚浸到柔软的光波里了。光链的排列顺序不断变更,光点接收的亮度指示也在不断变更,光的落叶纷纷落在光湖的滟滟波纹上,那是光点在忙着读解全光的指令,努力要达到在水中燃烧,每一根光柱都那么讨人喜欢,都在自夸:“你看,我是挺不错的嘛……”都射出挺招眼的长睫毛般的光芒,脸上都是那么红扑扑的。
你感到热。全光中,热是一点也不会浪费的,发光是不会使热能失去的。到处都布满光的灰尘,到处闻得到光的又凉沁沁的又火辣辣的,简直有点蜇人的气味。光珠到处迸射,像一只只追不到的飞弹,迸射中有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姿势。光雾缭绕中最后一丝阴影在融化,光度由于不断加强的发光运作而得到保持,朵朵光花绽放,像精巧的工艺师刚刚从吹管吹出的通红的玻璃瓶,一只瓶就是一盏灯,所有的灯都点亮了,千盏万盏聚在一起,哆嗦着的光波,像千万双贮满莹莹泪水的眼睛在激动中向你传递意味深长的暗示。
水流没有它矫健,声波没有它的敏捷,它是暴烈的,这起伏绵亘的光波,比电波更善于传播,比磁场更善于吸引。积蓄着太多的光能就像憋着一身力气一下子使不出来,忍不住喘息着,忍不住呻吟着,急急忙忙,一边发出光,一边接受光。全光中出现了更多的垂直和倾斜,更多的强、弱,长、短。多种不同的强度混合在一起了,热热闹闹,前仰后合地笑着,丰富得叫人说不清楚的光谱向你直奔而来,密集的滔滔光波是决堤的沧海,把你卷进了光的横流。
你发觉,好像有一朵光紧跟住你,其实这朵光就是你自己。你发现你像一只浮标颤动在沧海上,在忘记了一切的激动里闪闪着,你禁不住想问自己:可不可以凭这朵光来预卜自己的未来?
光早已阻拦地冲出你的躯体,你的躯体早已是斟满琼浆的杯,光液早已漫出杯沿,你的意愿在光液里浸泡得更加富有生气了,在闪闪的意愿的挑逗撩拨里你通身上下震颤得更加猛烈了。终于,你在全光中一点不剩地溶化了,你成了全光的一部分。
全光是个无涯际的光龛,你有了你的生态龛位,有了你的特定的生命环境,它是为你的新的生命形式的存在创造出来的。全光的创造者中有微小的你在内,全光中有你微小的位置。
于是你敢于相信你是在绝对清醒的梦里,你已经纯净,没有一丝多余的杂质,没有一抹皱折。每一朵光都可以透过你望见另一朵光。你敢于相信自己也是光源,你赖以生存的光里有你自己发出的光。需要的自由,自由的需要,既与未来无关也与现在无关。你可以任意改换射线,从身边所有的反光体得到反射,它们会给你最亲切的问候,你能得到无限延长的回忆般的愉悦。所有的发光体都因愉悦而透明,而虚空,当你射向它们时你得到的回报是无限量的包容和放纵。欣喜使你不断改变光速,熠熠生辉的是你永远属于第一位的意愿:你没有一个回答,你只有无数个提问。现在,你可以放心向世界发问了,问你想要问的一切。你就尽情地问吧,什么都问。
你发现,从某个时候开始,你已经是一个活泼的存在,而不是某个类目里的某个抽象的称呼,你已不止是一个躯壳,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整整一个首先属于你自己的世界。
你将坚固起来,那是凝聚更多的热和力所必需的,是永恒的发光运作所必需的。
你相信光,你得到光,你发光了。
你呀,总算加入了全光的混沌,通过闪光,你富有了,闪闪中没有衰老,反背双手踽踽独行的日子已过去很久。所有的手都已伸出来了,举起来了,所有的手都握成紧紧的拳头。你将更加坚固。
无论是从近处还是从远处看,你都一样高大。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你所展示的棱面都一样丰富,它们之间的组合都一样出奇地美妙。
你也应该是一个结晶体。
总算到了这个时候了,每一个结晶体都无比璀璨了,都尽情尽兴地放光了。多得数不清的射线互相交叉互相穿透,千变万化的光速形成了纷纭的折射,开创了前所未有的宇宙景观。
幸福的清醒呵,没有什么能够扰乱它了,它在自我更新里甜蜜地溶化着。
不是非我,更不是第二我,和全光中的壮丽景观相比,你还觉得自己有些暗淡吧,因此,你已经是新的你了。
混沌初开,你将再次超越你自己。
1986年夏,1988年春,1989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