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期
孤独·忏悔·升华
作者:曾思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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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你非常清醒,你获得又一个新的适应。
用带点怜悯也带点疑问的目光,他反复打量你的耳朵,鼻子,还有眉毛,强忍住轻蔑只是淡淡一笑,咕咕哝哝地问:“你不觉得这些都是多余的吗?”这使你倍感不安。天风劲吹中你听见或自以为听见了他发出一声短短的叹息,真该感谢他以最大的耐心尊重你的生存形态和审美习惯,对这些没有多少意义的肉疙瘩、肉瘤和一撮撮小绒毛你不能不感到忸怩,他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希望你能理解他的厌恶。然而你又怎么能做到呢,多少年来你就是依靠五官端正才得到最起码的体面、生存的起码条件。
在你痴痴地注意他的肚皮时,他暗自觉得可笑:他知道你是在寻找他的肚脐。肚脐,是你的骄傲,你的根。第二我怎么能没有根呢?说到头,你的不胜惊讶只证实了你的无知,在应该有个肚脐的地方,却有一个按钮。一个按钮!无限生机、无限意志的小小闸门。他对你的肚脐的匆忙一瞥是冷嘲意味的(真是不屑一顾!),好像在说:你呵,仪表堂堂却又鼓鼓囊囊,一辈子也忘不了让自己树桩一样固定在“根”上面,真没出息!
于是他问:“那么你是怎样维护生命的创造原则的?皮鞭的呼啸里不会有黄鹂的啼啭,总是被迫在挖空了的废矿井里采挖粉尘,只为了窒息你自己。多少年来你只有偷偷地问自己:是否我注定了要成为历史的祭品?还能有什么方法使自己的存在不至于成为无益的消耗?骏马已经失蹄,船已搁浅,生活的链条哗哗断散,你必须以最冷静的勇敢注视这些孤零零的生命碎片,你还在努力愚弄自己,磨钝身上残存的知性触角吗?”“亲爱的第二我,虽然你并非全知全能,对于‘我’你仍然只有茫然的感受。确实,好歹一样,只有在你成为‘我’的时候,才知道做一个‘我’是什么滋味!”你在心里这样回答他。
如今轮到你忍不住提问了:“那么,你又是怎样繁衍生殖的呢?难道生命可以没有连续性?造物主有没有给你输入性的程序?你是雌性的呢还是雄性的,你经验过异性火热的口腔含住你的冰冷的舌头,半真空状态下生殖基因在彼此深奥的器官里喷射、吸收,双方的眼神突然变得既像神仙也像死人,又像诅咒又像感谢的呻吟发泄着完成神圣生殖使命的欢乐?在你身上我看不见任何性征,你也有过性渴望吗?”第二我全身发出红光,他暴跳,使人惊慌,不过你知道这不是发怒,却是赞赏。
“你以为在气体里的我们,会和在液体或是半固体里的你们,可以有多大的差异呢?”和不知所措的你相比,第二我的表情丰富得多了。自然罗,他是不怕呵痒又不怕针刺的,是砍不出血的,不用说也是没有眼泪鼻涕的。
你不断得到提醒:“可以停止了,你这些水分太足的多愁善感和这些有声有色的抒情。”你总算知道要走的是多么漫长的路程。你可不愿意像个瘫子似的,让浑身上下是疑问的第二我驮着你走下去。
你也不想再为你的斯文样相害臊了,相形之下,你真是一脸病容,孱弱不堪。第二我就是有这么一股不可理喻的劲头,就是有些魂不附体。跟他说知心话是多余的,这个分裂出去的“我”,用“我”的模式翻造出来的“我”,他可是无忧无虑,整天里笑呵呵的,一时热乎得很,一时又成了个闷葫芦。他那带电的肌体里,是决不会存在坏死病蔓延的危险的。混沌里的漫长路程,总会碰到一些小蚊子般嗡嗡飞来的一支火箭,以及死蝴蝶般飘忽无定的某种庄严文件的一张纸片。你这个小小星球上来的古老生物的后代,毕竟和第二我不一样,还有些不能忘情于聪明的笨蛋们的各种创造发明。
可这究竟是什么?你总是气憋、心烦、眩晕,胸口闷得像要爆炸。你又面临一次新的奇遇。第二我已离去,他也只不过是个幻象,他太像你自己了,因此你不觉得可惜。规律是有的,难道因为还没有发现它,就可以信口胡诌,说什么都是自然生成的吗?
我们那颗小小行星,我们的地球,会要被抛到一条新的轨道上去吗?我们会成为谁的胜利品?让思维的发动机回火,重新启动吧。事情很明白:你总归是生活在规律之中。老树的年轮上,是找不到只能在水成岩断面上找到的贝壳化石的。
四
充塞九霄云外的混沌,混沌中无涯际的空旷。这里,就是“来世”吗?多么俗气的称呼。和这不动声色的无休止的翻滚旋转多么不相称。
气流奔腾,瞬息间成形、变形,汇合、离散,进入无阻拦的参与、循环,从无秩序到有秩序,竭尽全力企图达到升华,一片繁忙。幸好,混沌没有声音,要是有,除了声音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无可避免的是你带来的动物——人的气息仍然刺鼻地强烈,辛辣的汗气,太清洁的无气味世界中挥发出来的奶腥气,毛发的热骚气,频繁地传递着不知多少喧嚣的信息:你将怎样处理这个富于活力的复杂的生命过程。
终于你又有了一次巧遇,你遇到曾经和某个星球相撞,而被某个银河系吞下去,又不得不把它吐出来的某个巨人的影子,因为它只是影子。它冒冒失失地踩痛了天体的某一条敏感的神经,难过得叫它连连打喷嚏,热泪盈眶,吐出了阵阵烟气,如注的泪珠倾泻而下,簌簌响个不停,那泪珠,撒豆般抛出来,于是满天都是点点发光体了,于是一条又一条迭加在一起的新的银河形成了,都塞满了发光体了,密不透风了,发光体你推我挤,谁也比谁更惹眼,谁也比谁更不在乎地自生自灭,霎时间出现在你眼皮下,霎时间又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加入翻滚旋转的混沌里的新的混沌,连巨人的影子一时间也找不到了。
好像混沌中的九天之上的欢乐节日永不会结束,这些银河系的居民们嘻嘻哈哈加入翻滚旋转,噼噼啪啪地旋转,响亮地旋转,在混沌里滋生,在混沌里蓓蕾,开花,然后也就不见了。最富于表现力的最有感情的混沌啃啮一切,一切加入混沌,其中有巨人的影子。
滔滔不绝的混沌,于是心花怒放了,无休无止地忙于完成使往日的一切存留成为新的存留的劳作。不用水也不用火,翻滚旋转中没有冲刷也没有焚烧,光尘不是粉末也不是灰烬。现在,你知道巨人的影子为什么要加入混沌了吧。
熙熙攘攘的思绪,来来往往,那一条条长长的光带,构成银河系,加入到混沌的,正是你的思绪的反射,巨人,为了这应该向你致敬。生命总体结构在这思维里被展现了,上一代和下一代之间,强盛文明和道德荒芜之间,被非历史观念压得透不过气的你,看见巨人的影子漫不经心地踢翻一道道栅栏,跨过一条条壕沟,真太够戏剧性的了,一辈子说不清的是是非非散了箍,教条规范破碎得不可收拾,也只好由它了。
九重天,天上还有天,更上一层吧,再发现一层天。
从你的眼睛里射出来的,已不是探询的目光,渴望的目光,而是介入,直率的介入,介入进程已不再和生命进程分开。因果链人为的中断应当中断了。
延续性,通向无限,这就是一切。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已经有了这直率介入的目光了,现在有,将来也有,因为,你看见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