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关东酒侠

作者:马桂晨




  于是赵恒文不再细审,朱笔一挥将孙八两、花脸狐判成立斩。陈无路因尚未成年,判他发配边疆十年苦役。
  第二天一早升堂,把孙德财、花脸狐、陈无路一起押入大堂,赵恒文当堂向三人宣读判词。孙八两一听要将自己斩首,两耳“嗡”地一声响,惨叫一声瘫倒在地,屎尿顺着裤脚流了下来,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花脸狐听了判词,气得两眼喷火,他恨不能一刀将这昏官砍死,心里怆然叫道:真是依了古语,“人心似铁不是铁,官法如炉才是炉”。如今被诬入这个炉子,看来只有死路一条了。
  花脸狐不由叹道:我花长生如今成了短命鬼,罢罢罢,什么话我也不说了,有理我也不辩了,只是在临死之前我要给妻子费秀环捎上一封遗书,告诉妻子费秀环,我花长生本想伴她白头偕老,不料被人诬陷判了斩刑,请你以后别再想我。我四十三岁没有子嗣,一切家产全归你啦!你要长正眼珠儿,找个比我好的丈夫度过后半生……花脸狐泪流满面,接过衙役递过的朱笔,右手颤抖着,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了押。
  衙役按着县爷指示,拿起孙八两右手食指,沾满朱红印泥,在孙德财名字下面,摁了个鲜红的手印儿……
  两次棒伤打得陈无路站不起来,他听了赵恒文的判词之后,突然从地上跳起来,使尽平生的力气高声叫道:“青天大老爷在上,你把案子断错了,我要从实招供!劫银车和盗金炉我是主谋,是我去找孙德财劫的官银镖车。孙德财临死要拉垫背的,为报花大哥平时不白供他酒喝的仇,这混蛋就诬陷花大哥。花大哥根本没参加。请你们放了花大哥,要杀就杀我和孙八两!”
  赵恒文听了无路喊声心中一怔,这孩子小小年纪主动揽罪不怕死,倒是不可多得的志士。他不由瞧了干爹刘梅德一眼,刘梅德却说:“招的好,招的实,你他妈的真正该死。应当把你判个千刀万剐,应当把你点天灯,这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赵恒文一听干爹如此咆哮,心里打了个冷颤,沉吟片刻才说道:“孙德财、花长生判决已定,上报刑部候准。陈无路刑罚另判,退堂!”
  
  刑场风云
  
  晚秋时节,大地一片肃杀。宜州城西门外,摆开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刑场。一队队军卒衙役,卯时开进刑场,把周围严密守卫起来。衙役们把搭好的监斩台插上五彩缤纷的彩旗,摆好监斩官员所用的桌椅。六尺高的监斩台下,埋着两根一人多高的木桩。木桩前方,摆着两个二尺多粗的木墩。木墩切面上,布满横七竖八的刀痕和变黑的血迹,那是每次斩人留下的记载。
  军卒们三步一卒五步一岗,戒备森严地将监斩台围起来,防着飞贼来抢劫法场。
  县衙里响起一阵鼓声,红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院内跑出一队军卒,在大门前列成两行,随后驶出两辆木笼囚车。前面囚车拉着孙八两,只见他双眼紧闭浑身瑟索。后面车里拉着花脸狐,花脸狐此时满脸泪花,睁着双眼不住地扫视人群。他在努力寻找妻子的面影。但是围观的人群中,他没有发现那熟悉的脸庞,就颓然闭上双眼,“唰唰”地流出泪来。此时他脑海中浮现出妻子的身影,正笑眯眯向他走来。他们十八岁结为夫妻,多年来,夫妻情深意长,他谐着费秀环的名字,戏称她为肥臀獾;妻子指着他耳边的一条白斑说:“我是肥臀獾,你就是花脸狐,我俩都是林子里的走兽。”从此两个人的绰号就叫开了。
  花长生心里想,我早就托刘皮晓把自己的遗书给她捎去了,她为何不来与我见上最后一面,了却夫妻的半世恩缘,说上两句诀别的心里话?
  四街八巷看热闹的人,潮水般涌向囚车,伸着脖子边看边议论。通往刑场道路两旁的饭馆,家家摆起了送鬼酒:一张小桌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装着两壶酒、两双筷子、两碟菜。小桌边放着一摞烧纸、一盆恶臭的泔水。
  按大清国刑律,允许死囚每经过一个饭馆酒店时,都可以停下来让小二喂酒喂菜,让死者酒足饭饱告别人间。
  死囚吃过酒菜离去,小二又赶紧把烧纸点燃,随后泼出那盆泔水,让死鬼揣好纸钱上路,永远别再来店中作案。
  那孙八两自知人间的酒再也喝不着了,又加上他害怕那鬼头大刀剁他的脑袋,他想把自己灌醉,在醉生中求得梦死,减少自己的恐怖和痛苦。但是押车的军卒哪容他喝足,只要一口酒下肚,吃上一片猪头肉,囚车便无情地起步前行,接着酸臭的泔水就向他泼来。
  花长生正好和孙德财相反,他一口酒不喝半片肉不吃,只是用双眼瞧着两旁的人群,希望在嘈杂的人群中,看到妻子。有好几次他看到熟悉的面孔,有的是亲戚,有的是朋友。但当四目相对时,对方不是倏然把头低下,就是把脸扭向一边,早先的亲情荡然无存,往日的友谊灰飞烟灭。花长生心中叹道:真是世上人情薄如纸呀!当初这些人见了自己,哪个不是热情地招呼套着近乎?如今自己成了死囚,人们都不屑看上一眼了。花长生颓然闭上双眼,再也不看周围的人,心里默想着妻子费秀环……
  囚车走进刑场。看热闹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人们翘起脑袋疯狂拥挤,追看死囚被押下囚车的情景。
  衙役把孙德财和花长生提出囚车,分别拴在两个立桩上。立桩旁边站着横眉怒目的刽子手,他们肥胖的上身套着红坎肩儿,头上扎着头巾,手里握着鬼头大刀,腆着肥猪一样的肚子,静候着行刑时刻的到来。
  监斩台上坐着知县赵恒文、县丞张武、师爷吴宝等人。捕头刘皮晓,匆匆地来往于台上台下,不住手地搭凉棚眺望,盼望着老狼刘梅德的到来。
  快近午时,从城东官道上,驰来两匹快马,卷起两团黄尘。刘皮晓急忙跑到赵恒文跟前,附着耳朵说道:“老爷,刘老太爷赶来了。”赵恒文点了点头,脸上的慌惶之色顿然消失,随手把桌上的案卷推给师爷吴宝,他则走到台边去接干爹刘梅德。
  刘梅德在管家的搀扶下,顺着木制台阶走上监斩台。赵恒文问了声干爹好,就将他让进座位。
  刘梅德满头冒出细汗,管家刘熙剥赶忙掏出手绢为他擦汗。刘梅德小声对管家说了句什么,将手一挥,刘熙剥讪讪地赶紧退下台去。刘梅德一边擦汗,一边对县丞张武说:“世风日下,这小子白他妈跟了我这些年,一点儿官场的规矩都不懂,他算老几,也配在台子上晃晃悠悠,真给我刘某丢人!”张武笑着讨好说:“刘老太爷手下的管家,坐在这里也不为过。”
  赵恒文一看人都到齐了,站起来把手一挥,台角处立时锣鼓声大作,台下的人群随之拥动起来。
  张武起身走到台前,锣鼓声嘎然而止。张武清了清嗓子,拖长声音喊道:“请刑场人员各尽职守,军卒们做好警卫,行刑马上开始!”他停下话音,扫视了一下人群,高声宣布:“现在请吴宝师爷宣读劫匪罪状!”
  吴宝站起身来,拿腔捏调地宣讲孙德财和花长生伙同陈无路,抢劫官税银车,偷盗刘家财宝的罪状。
  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人们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儿,使劲往台前拥挤。顷刻之间就有孩子哭叫、妇人大喊的吵闹之声。军卒衙役赶忙挤过去维持秩序。
  赵恒文此时心急如火,他一怕台下百姓闹事,二怕有人来劫法场。他心里十分清楚,抢劫祝寿银车的人绝不是孙八两和花长生。如今孙、花二人被判了斩刑,真正的飞贼会不会动了义气来劫法场?如那样的话,必将引起可怕的血战,怕连自己的性命都难卜。所以,他决定要赶快行刑,免得节外生枝引出祸端。于是赵恒文对吴宝大喊:“快宣布,行刑马上开始!”
  台上锣鼓声顿时大作,铜号轰鸣,四个衙役把孙德财和花长生从立桩上解下来,架着二人肩膀往木墩前拖。
  孙八两早已吓得灵魂出壳,形同死尸,屎尿拉了一裤子,鼻涕眼泪流满前胸。两个衙役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木墩前,将脑袋伸过按在木墩上,单等三声炮响开始斩首。
  花长生被架到木墩前,高声惨然叫道:“苍天哪苍天,你为何不睁双眼,让我蒙冤而死?爱妻呀爱妻,你在哪里?为何不能最后相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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