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期
新红与黑
作者:杜 超
他用力太猛,以致于陈红的头发都被揪下了一把。
陈红忍痛说:“钥匙,我们是一人一把。”
“你,钥匙,妈的装死啊!”
两个女人抖抖索索地将钥匙拿了出来。
“快打开,快!”黑皮蛋大叫道。
“我,我忘了密码。”陈红说。
黑皮蛋急了,一匕首刺在了陈红的身上,陈红痛得惨叫一声,血急速地喷了出来。
“我知道,我来开。”方青被眼前的情形吓坏了,赶紧奔到了保险柜的旁边,但是她太紧张了,开了几遍都没有打开。
黑皮蛋又将匕首忽地顶在她的背上,稍稍一用劲,便将方青的衣服和皮肤戳破,但方青因紧张过度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了。
她再一拨,门终于开了。
十几匝百元大钞露了出来,两个人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狂喜之色。
他们推开方青,正准备将钱扒到牛仔包里去,突然,藩伟冲了进来,惊慌失措地喊道:“有警察,警察……”
语音未落,就听见“呜呜”的警报声由远而近,叫得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伟哥,怎么办?”黑皮蛋面如死灰。
“谁报的警?”陈伟咬牙切齿地问道,持枪的手颤抖了起来。
她俩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向墙上角望去,原来,那里装了一个监控器。
“有监控,伟哥,我们快跑吧!”
“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藩伟也慌了,他率先跑了出去,然而,他刚刚跑到门口,竟又跑了进来,“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五六辆警车“呜呜”地叫着停在了门口,十几名警察冲下了车,眼看着就要冲了进来。
“砰”,一声枪响,虽然没有打中,却迫使欲冲进来的警察们躲在了车后。
陈伟躲在方青的后面,枪顶在她的太阳穴上,杀气腾腾地喊道:“你们谁敢进来,我就杀了她!”
“你们已经被层层包围了,逃不了的,不要负隅抗拒,快放下武器,放开人质投降。”
“投你妈的降!”陈伟咬牙切齿地骂道。
“伟哥,怎么办?”藩伟带着哭腔问。
“有人质在我们手上,慌什么?快去把那一个也抓来。”陈伟厉声地说。
“对对对,”他们俩如梦初醒,“我们有人质,有人质。”
就这样,三名劫匪挟持着两名人质,和警察们对峙上了。
陈伟提高了嗓门,“限你们五分钟之内给我们弄一辆车来,否则,她们便会死!”
两名人质骇得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办?”每一个警察的心头都是沉甸甸的。
“我认识他们,我去劝降他们。”一个年轻的警察站了出来,是朱超。
“朱超,你去劝降?他们是没有人性的!”
“我们……”朱超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这种痛苦是发自全身每一个神经的。
“他们曾经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他们能听我的话,我也相信,我能够劝降他们。”
“这……”
“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他们听从了我的话,我希望能对他们宽大处理。”
他的恳求发自内心,那种真情的流露,所有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出,体会得出。
向队长的眼中流露出奇异的目光,他怎么也想不到,此时此刻他竟然还为他们说话。
“好!只要他们不伤人,肯投降,我一定会考虑你的意见。”
“谢谢,我去了。”
“小心。”
“小心啊……”他的同事都十分关心他。
朱超将手枪高举在头上走了出来,并高喊:“陈伟,黑皮蛋,藩伟,我是你们的朋友朱超,我有话对你们说。”
“是超哥。”藩伟说道。
“真的是超哥!”黑皮蛋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惊喜地叫了起来,仿佛看到了大救星一般。
然而,陈伟看见了朱超,脸上却露出了深仇大恨般的表情,这仇恨使他立刻将枪对准了朱超。
“不要,伟哥!”藩伟和黑皮蛋惊叫起来,目光中满是惶惑和不安。
“我没有恶意,只想和你谈一谈。”朱超注视着陈伟,毫无怯意。
陈伟冷冷地注视了朱超好半天,所有的干警都屏住了呼吸,空气四周仿佛有无数个炸药,稍有点火星,就会爆炸似的。陈伟那冷冷的眼神和黑洞洞的枪口确实让所有的人都为朱超捏了一把冷汗。
“把枪扔过来,双手举过头顶,不许耍花招,否则我一枪打碎你的头。”终于,陈伟厉声地说。
他这么一说,警察和小黑皮、藩伟、人质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因为只要他愿意谈,那就有了机会,一时间,各人都在自己的心里打着小算盘。
朱超听从了他的话,将枪扔了过去。陈伟丝毫也没有放松警惕,手中的枪依然牢牢对准朱超,另一只手则将朱超扔过来的枪抢到手中,也用它对准了朱超。
朱超淡然一笑,神色自若。
“我可以过来了吗?”他问。
陈伟像豹子盯着猎物一样,死死地把朱超盯了好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有种,你就过来。”
朱超高举着双手,慢慢地走了过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两个朋友终于再一次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
“阿伟。”朱超企图与他靠得更近,但他却后退了一步厉声地喝道:“你别再靠近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你过来,难道不怕死?”
朱超说:“我敢过来,而且脱了防弹衣,是为了救人质,也是为了挽救你们,要不然,我不用过来,四周对着你们的都是神枪手,早就把你们干了。”
陈伟说:“人质在我手里,我们最多一死,最多同归于尽,你能救我?怎么救?”
朱超说:“如果你低估我的能力,你错了;如果你怀疑我的诚意,你也错了。你们本来就不想死,不愿意死,对吧?我现在和你和人质在一起,生死也连在一条船上了,救不了人质,救不了你们,我也没有打算回去。”
陈伟说:“我没想过要回头,我是死定了的,我不想跟你谈什么,我只想死,起码有人陪我死。”
朱超说:“现在方圆十多里的交通完全被堵死了,你想逃也没法逃,你现在没有伤害人质,没有把钱带走,你们投降,就是‘中止犯罪’,而且,来之前我就跟大队长说了,只要你们‘中止犯罪’,他一定会考虑对你们宽大处理。”
陈伟凄厉地大笑说:“宽大处理?秋后算帐吧!你做警察的人难道会不知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朱超说:“那是你不相信政府,不相信我们警察,我以我的人格向你保证。”
陈伟说:“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朱超垂头沉默了很久,抬头说:“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陈伟再度凄厉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朋友,不,你错了,我们仅仅只是老朋友,老朋友,不一定就是好朋友,甚至还可能是仇人!”
朱超徐徐地说:“我们曾经是好朋友,一日是好朋友,终身都是好朋友,绝不可能是仇人。”
陈伟歪着头,眯起了眼睛说:“是吗?可我为什么恨你呢?难道你不恨我吗?我强奸、叫人轮奸了你的女朋友,难道你忘了吗?”他边说边冷笑。
朱超直视着他:“是我先对不起你,如果你不认识我,你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走错了路,就要敢于认错,敢于回头,就仍然还有希望。你看我过去还不是混混,现在照样能做好公安警察,听我的话,自首吧,以前的恩怨我们一笔勾销。”
陈伟咬了咬牙,说:“我死定了,你不用劝我,不用逼我,我只想死,你帮我当场录个口供,录完我就自杀。如果你再逼我,别怪我对不起他们,让他们陪我死。”
“那我现在开始帮你录口供,你叫什么名字?”
“陈伟。”
“你多大年纪?哪里人?”
“二十四岁,P市农场人。”
“这次你为什么到了这里?”
“这次?怎么说呢?我拉了他们俩打劫银行,我们要跑路,非得要有钱。”
“公安机关要求你走从宽道路,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你对你的两个兄弟想怎么处理呢?”
“希望从宽。”
“人质你想怎么处理?”
“人质等一下全部放掉。”
“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想自己搞掂自己。”
“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你让我感觉你是我心目中的一个‘大英雄’。我觉得你最讲‘义气’,你首先为兄弟好,有什么你先冲,你想先死,是吗?你回过头来做人吧!”
“还做什么人?一个人短短几十年,知道不知道,好像赌博一样,不是输就是赢。”
“有勇气面对和正视失败才是真正的英雄。你明白吗?”
“朱超,有好多事呢,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陈伟惨笑道。
“我完全只是想挽救你。”
陈伟沉默着,仿佛在思索着朱超的话,而藩伟已经迫不及待地喊道:“伟哥,我们放了人质吧!”
陈伟徐徐地叹了一口气,“如果现在不先讲好条件放了她们,我们一定会死,就凭我们做的事,就凭我们抢劫银行……我无所谓,可我不能害了你们。”
朱超说:“现在只要放了她们,你们就一定不会死,我保证,阿伟,阿黑,你们不相信我吗?”
藩伟和黑皮蛋看看朱超,又看看陈伟,内心的交锋十分激烈。
“我再重复一遍,你们一定不会死!”朱超强调道。
陈伟用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这样都不会死?一扣扳机,百分之百的死。”
“这样当然会死,但你不可以这样,你自己的身体是属于自己和父母的,你没有资格结束自己的生命。”朱超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
陈伟又用枪对着自己的右胸,“我也同你讲过,我不想回头,我做人做得好累。”
“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如果你决心要这样做,你自己有什么话要讲,有什么要对父母讲,有什么遗言,你留下来吧!”
陈伟见一直劝说他不要死的朱超此时也似乎要放弃他了,他忽然感到死亡真的来临了,他哭了。
他哭着,张开左手摇了摇,说:“我从来没有哭过,没有这样过,可能现在死到临头了。”
“有条生路你为什么不走?你留下一条路,看一看你认识的是怎么样的一个警察,停手吧,阿伟!”
朱超非常激动。
此时此刻,陈伟的情绪已经完全被朱超的情绪所牵制,在“人性的灵魂”的巨大力量冲击下,“兽性的灵魂”降服了。
陈伟沉默了许久,无奈地摇了摇头,手中的枪也垂了下来,然后他用伤感的口吻对藩伟和黑皮蛋说:“你们一人带一个人质走吧。”
“伟哥。”藩伟和黑皮蛋尽管很难过,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们选择了投降,他们一人带着一个人质向警察走去,很顺从地戴上手铐。
朱超向陈伟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阿伟,我知道你最够朋友,不要忘了,我也是你的朋友,你把枪放下,我亲自领你过去自首。你才二十四岁,路还很长,将来我有了儿子一定认你做干爹。”
陈伟哭了起来,朱超自己也哭了,两个人都哭得十分伤心。
“阿伟,你已经带了个好头,你现在既然走好了第一步,就更应该走好第二步。你听我说,你叫他们放了人质,是重大立功表现,你又没有带钱走,又没有伤害我,你一定能宽大处理的,你听我说,我俩手拉手地过去。”朱超继续劝他,他向阿伟伸出手去。
陈伟摇摇头,“不可能了,一过去,你们就一切OK了,我就再也出不来了,我就要死了。”
“我一定能争取到对你的宽大处理,请相信我,来啊!”
他向前一步,阿伟却后退一步,重又端平了枪。
“我犯案累累,知不知道?你应该知道的,好多事都是我做的,写本厚书都写不完,你说我还有机会回头?怎么回头?”陈伟凄凉、绝望地说。
朱超激动了,“怎么没有机会回头?有的……我过去就是混混,流氓头目,黑帮大哥,你难道不知道?”
陈伟喃喃:“不一样了……世界的变化太大……太快……我不想再坐牢,我很怕……”他抱住了头,“坐一辈子,生不如死啊……”他太激动,整个身子颤抖起来,“回头太难,太难,如果时光能够倒流。”
“阿伟,回头不难,只要放下屠刀,就可以立地成佛,来吧。”朱超一边说,一边再度向前一步,向他伸出手去。
陈伟却再退后一步,手中的枪颤微微的,而朱超保持着向前和伸手的动作,神情镇定。
陈伟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看上去整个人像崩溃了一样,又似逐渐走火入魔,他似笑非笑地说:“我让你立个大功吧,P市官员所有受贿的情形都被录了像录了音,我把录像带藏在我住处的后院里埋着。”
“你这是立功的表现,你做得很好。”朱超再次坚定地说,并又向前走了一步。
“不要过来!”陈伟突然狂叫一声,并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这使朱超大惊失色。
“我不跟你走,跟你走,你就解脱了,你欠我的,你永远欠我的!”他绝望地狂笑道,“你永远欠我的。”在狂笑声中他扣动了扳机。
“阿伟!”朱超发出一声骇人的惊叫,眼泪如雨一般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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