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寄生树
作者:汤学春
张雪樵留他们喝了一杯清茶,就说带他们去看一处景观。
张雪樵把他们带到那株大枫树下。枫树的上半截已然枯朽,而下半截依然茂盛,左边枝丫横生,枫叶遮天蔽日。时值金秋,枫叶渐如血染。奇怪的是右边却生长着两株樟树,那樟树皆长成碗口粗细,枝繁叶茂,顶冠如盖,直逼云天。
张雪樵见二人面露惊讶,便拈须笑道:“二位贤侄皆有大学问,这枫树上怎么会无端地长出两株樟树来呢?”
张杉摇头道:“大伯,我们不是学这个的。”
张雪樵道:“凭你们的聪明才智,认真想想看。”
张柏将那树再细看一回,道:“大伯,我推想,这枫树原有个断丫,鸟儿或风儿把两粒种子带到了那断丫上,雨露阳光让那种子萌发,长成小树时刚好那断丫腐朽,继而溃烂,小树趁机将根须伸进了枫树内。那枫树的上半截不是腐朽了吧,想来树心亦是腐朽了的,于是樟树的根须由树心直插泥土,如此就长大了。大伯,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张柏述说滔滔,不免有几分得意。张雪樵却是摇头道:“天底下有多少枫树,多少断丫,为什么别的树上就长不出另一种树来呢?难道鸟和风就没把种子带去过?”
这么一说,张柏的那几分得意便变成了尴尬。
张雪樵点着了一支烟,坐在草地上,道:“二位若不嫌这草脏,就坐下来,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张杉、张柏明白老人有话要说,就齐齐在那草地上坐定。
张雪樵道:“从前,有兄弟俩,哥哥比弟弟大十岁。父亲亡故得早,母子三人相依为命。那年头穷啊!一天,哥哥带着弟弟去山上打柴,弟弟发现树上有个鸟窝,鸟窝里有两只小鸟崽,弟弟便要那小鸟崽玩。哥哥劝说不听,就只好上树去捉小鸟。小鸟捉到了,下树时没提防树的一侧有个断丫。哥哥往下跳时,他胯里的两粒蛋蛋,就是你们说的睾丸,就挂在那断丫上……
张柏打断道:“我明白了。那两粒睾丸随鲜血滚进丫根,接着鸟儿风儿将两粒种子送过来,分别被那两粒睾丸粘住,雨露一来,种子萌发,又有那血和睾丸营养着,便长出小树苗来了。”
张雪樵点点头:“果然聪明。不过,我要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那两个孩子的爹是个木匠,那木匠留下治刀伤的草药秘方,他们的母亲就用那秘方将哥哥治愈了。不久,母亲死于饥饿。母亲临终前给哥哥留下遗言,长兄为父,要哥哥负担起抚养弟弟,完成其教读娶妻的责任。哥哥将母亲的遗言铭记于心,学会了理发的手艺。后来,有一位姑娘来哥哥的发屋洗头发,时间长了,对哥哥产生了爱慕,哥哥心知自己残废,却是明白那姑娘的确是个好姑娘,便牵线搭桥,将她推给了弟弟。然而那弟弟却是个不争气的料,婚后生下一女孩,就变得狼心狗肺,要夺人妻产。哥哥为了使弟弟回心转意,不顾羞辱,为弟媳讨得二胎指标,让其又生下一男孩。然而问题并没有解决,那弟弟反而变本加厉,丧心病狂。就在男孩周岁那天,由于他的娘知道了丈夫要抛妻弃子,就对那孩子的伯伯发泄一腔幽怨。正当二人抱头痛哭时,被赶回来的弟弟撞见。那狼心狗肺的弟弟就诬陷哥哥与妻子有奸情,并叮嘱他的女儿……”
张杉打断了张雪樵的述说,大叫一声:“老伯,你不要说了!”
张雪樵厉声道:“更精彩的还在后头!他们的母亲经受不住丈夫的这种侮辱,第二天就切脉自杀。而他们的父亲果然就夺下人家的妻子和产业,趁乱逃之夭夭。可怜那伯父拉扯着两个孩子,日子不知是怎样挨过来的。然而,更使伯父痛心的是,他的侄女认定自己眼见为实,恨他们的伯父。恨到13岁时,就要弃学务工,以挣脱伯父自己来养育弟弟。伯父五内俱焚,又说不清楚,只得求助于我。于是我对那女孩说,他们的父亲在我手里存有一笔钱,并让他们一双姐弟发下重誓,一定要读出名堂来。其实啊,他们的父亲哪会留下什么钱!他们的父亲在北海炒地皮,落了个血本无归,又染上毒瘾,最后横尸街头。”
张雪樵说到这里,从衣袋里掏出那纸北海警方的收尸通知单,那通知单上有张梧与余灿花陈尸街头的照片。张雪樵老泪纵横,将通知单递给张杉,道:“孩子,你看看吧,这就是你父亲留给你们的遗产!”张柏急道:“老伯,供养我们姐弟读书的钱,原来都是您老人家的?”张雪樵一声浩叹,摇头道:“我张雪樵做不起这样的好人,那都是你们的伯父,用血,用汗,用他一颗悲悯的善心,换来的呀!”
张杉忽然仰天一声长号:“天呵——!”姐弟双双扑地跪下,号啕大哭。
张雪樵道:“要跪,就跪你们的伯父吧。你们伯父的坟,就在这边。”
张杉、张柏跪到张梓坟前,痛不欲生。两人一边号啕,一边用手去挖那坟土:“伯父啊!我苦命的伯父啊!我们为什么要回得这么迟,为什么不能看您最后一眼啊……”
张雪樵在一旁看着这双姐弟,泪水长流,心下却想:你们即使把你们的伯父挖出来,看上了一眼,可是对于你们的伯父,又有什么实在的意义呢?
后来,张雪樵在张梓坟头又立下一块石碑,刻字为铭:
捉得鸟儿根没了,却有女人青丝好。
责在长兄为父时,贪心只恨天地小。
一片幽衷说不了,坐怀不乱人间少。
浮生无憾亦无欢,留得清魂随百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