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寄生树

作者:汤学春




  原来,张梧跟余灿花商定要卖掉长坡大酒店,携资金去广西北海做大买卖。买主都找好了,是市里一家私营大酒店。胡八涕泪交流,道:“你那弟弟,我那老婆,是两个什么货色,我们心中都有数。他们做得成什么大买卖?还不是想去外面花天酒地,风流快活?我胡八往后,是讨米都无路了啊!”
  张梓听着,五内俱焚。冷静一想,这可是件大事,他几次教训弟弟,看来弟弟悔改已难。他得想个万全之策,使弟弟回头是岸。但这万全之策,这会儿又想不出来,他只好安慰胡八,叫他权且放心,他当尽力而为。
  张梓步出房间,下楼来到一楼店堂,见张雪樵还在逗黄秋桦怀里的孩子,心念一动,便上前叫声:“雪樵哥,我正要找你!”
  张雪樵随张梓出屋,顺公路往东走。张雪樵问什么事,张梓不回头也不吭声,只是闷闷地埋头走。张雪樵便明白,可能出了大事。
  到得“张梓发屋”,张梓才叹出一声恶气,将胡八的话告诉了张雪樵。张梓哀求道:“雪樵哥,再帮我一次,替我想个万全之策。”
  张雪樵在屋里转圈子,前后左右权衡一回,摇头道:“这事有点儿麻烦,因为暂时还没有成为事实。”张梓道:“他们勾搭成奸难道不是事实?”张雪樵摇头:“双方都没有谁提出离婚,离婚也只能依法办事,依法办事不大考虑第三者的因素。再说,他们打出的旗帜是向北海发展,做生意;他们一个是总经理一个是副总经理,房屋产权证上是他们的名字,他们卖掉房产对外发展,党和政府怎么干涉?干涉倒是违法的!”张梓顿足道:“可是,事情是明摆着的呀!”张雪樵依然摇头:“这是你们的担心,担心不能成为政策依据,更不能成为法律依据。”缓口气,他又道:“当然,胡八和黄秋桦与当事人有婚姻关系,直接出面干预,阻止他们的行为,倒是完全可行的。再则,你们兄弟一直没有分家,财产是共同的,你也有权阻止。”
  张梓明白了,正要想个阻止的方式,黄秋桦一头撞了进来。当时张梓脸色不好,叫走张雪樵,黄秋桦看在眼里,抱起孩子就悄悄跟了过来。所以,两人的对话,她都听到了。黄秋桦当下脸白如纸,双唇打颤,将孩子塞给张梓,并不言语,出门就走。张雪樵惊醒过来,一把拉住她,厉声道:“你都知道了,既然知道了,我就提醒你两个字:冷静!”黄秋桦怔了一怔。张雪樵强调:“一定要清醒!一定要冷静!一定要讲究方式方法,一定要考虑效果!”黄秋桦终于点了点头,眼泪夺眶而出。
  黄秋桦随后去酒店找张梧。她见了男人,不动声色道:“我找你有个事。”说着便去楼上一个僻静房间,见张梧跟了进来,她便闩了房门。黄秋桦记住支书的话,尽量温存地挤出些笑来,当然那笑比哭还辛酸。黄秋桦道:“你们的事胡八都说了。”张梧也笑,道:“说了好,迟早你们会知道的。”黄秋桦道:“为了这个家,我劝你不要那样做。你那样做,哥哥好伤心你知道吗?”张梧道:“只要你不伤心就好。”黄秋桦道:“胡八哭呢!”张梧道:“他爱哭啊!不是我张梧,有这么大的酒店吗?不是我张梧,他老婆早跟别人跑了,他还哭?!”张梧简直把自己说成了胡八的大恩人。
  黄秋桦终于禁不住流下泪来,情急间朝张梧跪下,一头磕下道:“我求你了,看在刚刚一岁的张柏的份儿上,别走了。”张梧笑起来,扶起黄秋桦,彻底露出流氓嘴脸道:“我又没叫你生!张柏是哥哥要你生的,他去搞来的二胎指标。他叫你生的,你去找他好了!”张梧说罢欲走,黄秋桦抱住了他的脚,哭道:“两个孩子都是你的亲血脉呀!”张梧不答话,一抬腿将黄秋桦甩倒,摔门而去。
  黄秋桦只觉万箭穿心,止不住号啕痛哭。理智却又提醒她,天色已经不早,孩子还等着她呢,她在这儿哭也无济于事。于是,她披头散发冲出了酒店,只觉身子轻飘飘的,双腿打战,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来的。
  “张梓发屋”已经亮了灯,张梓在收拾理发工具,张杉在逗学步车里的张柏玩。黄秋桦进屋叫了声:“梓哥!”张梓抬脸一怔。黄秋桦当即就扑进张梓怀里,大哭道:“梓哥,你害了我!害了我一辈子啊!”
  张梓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已经过了四岁,刚刚开始懂事的张杉瞪圆眼睛,惊疑地看着他们,心道:妈怎么会扑进伯伯的怀里呢?
  张梓将弟媳扶到床沿上,扯毛巾给她抹泪。张梓的心里在滴血,双唇颤抖,一肚子话却又说不出来。
  黄秋桦泪涌如泉,揩之不尽,一会儿又道:“那畜牲是不会回头的了。”张梓痛心疾首,跺脚道:“秋桦,是我害了你啊!”
  张梓的自责又一次勾起黄秋桦的疑心。黄秋桦忽然捧住张梓的脸,看着他的眼睛道:“梓哥,今天你得告诉我!当初我爱的是你,你也是喜欢我的。为什么你要把我让给你弟弟?”
  张梓心里一跳,这道伤疤今天是逃不过再揭开一次了!他泪水长流,将黄秋桦搂进怀里,一边拿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一边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秋桦你不知道,我不是个正常男人啊。我的卵子,在我14岁那年给张梧掏鸟窝时,被树丫挂掉了。”
  黄秋桦瞪大眼睛,终于明白了一切,她搂紧张梓大哭道:“我们的命好苦哇!”
  就在他们抱头痛哭时,一个人悄然出现在门口,脸上挂着阴险的笑。他就是张梧!
  这时候,张梧拍掌笑道:“好呵好呵!好一对同命鸳鸯,今天总算被老子逮着了!”继而转身对呆在一旁的张杉道:“孩子,你都看到了!你妈妈跟你伯伯是怎么回事,长大了你会明白的!”
  世事难料,人心叵测。张梧想要摆脱哥哥与妻子,决定先发制人,堵住他们的嘴。一听这话,张梓一下子像是跌进万丈深渊,抖动嘴唇,半晌才说出一句话:“畜牲,你哥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因为谁才落得如此,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可是张梓的话在一个无赖面前,是那么苍白无力。黄秋桦大叫一声:“天呵!”夺过一条凳子,就朝张梧砍来。张梧避过,流氓气十足地笑道:“别砍别砍,我成全你们还不行吗?”说罢,扬长而去。
  黄秋桦追出来,张梧已经走远。一腔深仇大恨失去目标,满胸怨气恶气无处发泄,黄秋桦旋风般回身进屋,一把从学步车里拽出张柏,举过头顶就要朝地上摔,幸亏被清醒过来的张梓一把接住。
  黄秋桦盯住张梓,泪如雨下。张梓紧紧搂着孩子,一脸慈祥。愣了片刻,黄秋桦转身就往外跑,屋外只有无边的黑暗。
  
  浮生无憾亦无欢
  
  黄秋桦出走,张梓抱着小张柏坐到天亮,仍不见她回来,只得去找张雪樵。张雪樵发动村民四处寻找,可还是不见人影。就在他们四处找人的时候,张梧和余灿花已经从那一次性买断长坡大酒店的老板手里拿到了钱,二人相依相偎,从容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老板高高兴兴地来接管长坡大酒店,可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血腥气。上楼开了房间一看,只见一个女人倒在血泊中。黄秋桦切脉自杀,已经三天了。张梓拉着大的侄女搂着小的侄儿,到酒楼看了黄秋桦最后一眼。往事历历就在眼前,一片幽衷如何说得?他只能以泪洗面,默然无语。幸亏有张雪樵主持后事,将黄秋桦厚葬了。
  那是1982年的事。张梓从此负担抚育一双侄子。次年,张杉过了五岁,张梓送她去上学。
  三年后,胡八从北海带回来消息,说那一对奸夫淫妇赔光了,并且双双染上毒瘾。胡八专程去寻找他们,辗转西南,沿途乞讨,终于在北海一溜临时棚屋里找到了两个贱种。当年张梧和余灿花携五十余万现金,野心勃勃来北海炒地皮,七炒八炒,却炒出个空壳。染上毒瘾后,他们只得将空壳贱卖。胡八在棚屋里见到他们时,他们已是身无分文,没了人样,是听口音才辨认出来的。胡八回来后不久,北海警方大抵是根据他们的身份证,一纸电传到了张雪樵手里,说那两人均已双双横尸街头,叫家乡亲人去收尸。张雪樵将事儿说给张梓,张梓不禁潸然泪下。张雪樵道:“自作孽,不可活,收尸就免了。不过,我给张梧担保的那十万元贷款,真不知道怎么办好?”张梓仰天一声浩叹,道:“我来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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