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2期
寄生树
作者:汤学春
张雪樵说的自立门户,是叫他去长坡岭的公路边开个理发店。其实,这事张梓心里早有谋划。319国道的长坡岭路段,临公路的人家日渐增多,并且东西两头各有一家大工厂,肯定会有许多人要理发的。
于是,张梓便将这事说给生产队长,并答应每月交30元,只要一个同等劳力的工分。生产队长同情张梓的境遇,对这事却有点儿拿不准,便来请示大队支书。张雪樵道:“你们队上不缺钱花?”队长愁眉苦脸道:“正是买根牛绳的钱也没有呢!”张雪樵笑道:“这不就对了!”
于是张梓在长坡岭公路边搭起一架小茅棚,开始了理发生涯。张雪樵还给它的小茅棚起了个颇前卫的名字:张梓发屋。
时光如流水。转眼到了1976年,张梓33岁了。这时的张梓身材修长,面容白皙,那一脸职业而又清纯的微笑,更显和善。他的手艺远近闻名,许多人都来找他理发。张雪樵的提点没有错,短短几年的时间,张梓除了交清队里的款子,尚有积蓄,便将那架茅棚改建成了一栋两开间的红砖瓦屋。
这一年,顾客中多了一伙女人。长坡岭的东头有一家乡办石膏板厂,工人绝大多数是女孩子。长坡岭的西头有一家国营针织内衣厂,女孩子更多。自“张梓发屋”的房子改建后,隔三岔五总有女人来光顾,她们见这张师傅从来不给女人做头发,也就闷声儿走了。然而,这天来的这伙女人有点儿不同。这伙女人是石膏板厂的,都是些农村姑娘,一边叽叽喳喳埋怨石膏灰每天都把她们的头发弄成了鸡窝,一边埋怨张师傅为什么不给女人洗头。其中有个叫黄秋桦的女孩,高挑个子圆圆脸,一头青丝披在身后有如瀑布。那黄秋桦的嘴更不饶人:“张师傅,你不给我们洗头,是不是封建思想作怪?都什么年代了!你去城里看看,城里哪个女人不进发廊?城里的好师傅有几个不是男人?”说着又抿嘴一笑:“我们不会勾引你的,会给你钱的!你开发屋不就是想赚钱吗?”
张梓的脸顿时红得像猪血,可惜地上没有一条缝,要不他可真要钻进去了。然而,经黄秋桦这一通抢白,他倒是动了心。长坡岭原本距益阳城区不远,那天张梓停了营业,专门搭车进城去看。街边所有的发廊都生意红火,那红火确是来自女人——洗头发,做头发,并且收费不菲。张梓一边在心里骂着这些懒婆娘,连头发都要男人洗;一边却想,弟弟现在上高中,若是将来能考大学,自己哪来那么多钱供养呢?不能考呢,又要给他讨媳妇,建房子,自家原来那幢老屋肯定是没有姑娘愿意进门的。
张梓重任在肩,不能不改辕易辙,也给女人理起发来。张梓的第一个女主顾,就是黄秋桦。黄秋桦果然有一头好发,又浓又密有如一匹黑缎子。张梓头一次触摸那“黑缎子”,禁不住心惊肉跳。好在黄秋桦只需要洗,并不需要做什么发型,洗一次给1元。洗后吹一吹,梳一梳,就让那“瀑布”自自然然披在肩后。黄秋桦对着镜子看自己也看张梓,嫣然道:“张师傅,我的头发好吗?”张梓的脸当即就红了,讷讷道:“好,好。”黄秋桦踮踮脚跟,一脸灿烂:“张师傅说好,就一定好。”张梓静下心来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洗呢?”黄秋桦发嗲道:“我就要张师傅洗嘛,就要!”
黄秋桦那年19岁,还是个小姑娘模样。
此后,黄秋桦便成了“张梓发屋”的常客。先是隔三岔五地来,后来每天一下班就来了。她是来洗头的,张梓无法拒绝,只好少收她的钱。黄秋桦不肯,笑靥如花,道:“你认定我很穷是吗?我每天的工资不止1元的。”张梓道:“你还得吃饭,还得买衣服不是?”黄秋桦道:“只要你给我洗头,我的肚子就不饿,衣服也就无所谓了。”张梓问她的家庭情况,黄秋桦说她家在望城,爹娘死得早,她是哥哥带大的。现在三个哥哥都成了家,她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黄秋桦一定要给1元,张梓硬是不要,黄秋桦便提出个折中方案:“张师傅会按摩吗?”推拿按摩,张梓倒是在师傅张桂生处学了全套,不过那是对付男人的。黄秋桦道:“张师傅给我按摩一下子,1元钱就物有所值了。”张梓只好给她做按摩,按摩她的肩腧穴;然后放倒椅子靠背,按摩她的太阳穴。张梓修长的手指柔韧而有弹性,黄秋桦闭上眼睛,连连轻叹:“舒服哇!舒服哇!”
接触多了,张梓开始时的那种心惊肉跳就没有了,心中认定了他们的兄妹关系,然而黄秋桦却不这么想。一次,黄秋桦洗完头发,对着那面大镜子又一次问张梓:“梓哥,你说我这头发到底好不好?”黄秋桦把“张师傅”叫成了“梓哥”,张梓无法计较,只得点头:“好,当然好!”黄秋桦脸生红晕,眼睛顾盼生辉:“我把它给你算了!”张梓笑道:“怎么能给我呢?长在你头上多好!给我,就不值钱了。”继而解释:“给我,让收废品的收了去,再好,也值不了几个钱的!”
黄秋桦认定张梓老实,老实得有点儿傻,于是躺下做头部按摩时,就拿手指点自己的胸脯:“按这儿!就按这儿!”张梓按捺住心跳笑道:“傻孩子,这儿可没穴位的!”黄秋桦红着脸发了倔脾气:“我叫你按这儿你就按这儿!什么穴位?男人女人的穴位都在这儿!”说着,就去抓张梓的手,张梓赶紧甩开了。
张梓进房间,闩好房门,一屁股坐到床沿上,捧住脸,禁不住泪水长流。
责在长兄为父时
黄秋桦青春靓丽,丰姿绰约,开朗大方又勤劳能干,的确是个好姑娘。黄秋桦愈是对张梓一片痴情,张梓就愈怕。黄秋桦认定张梓为人老实,那天坦露真情而遭拒绝,她并不计较。第二天来时,她依然一脸春风。
黄秋桦成了张梓心头难言的痛!
就在这时,张梧回来了。张梧不爱读书,而张梓遵母亲遗嘱,总是要求张梧读书,他的初中高中加起来读了8年。张梓期望弟弟好歹考上个大学,但张梧偏偏就没考上。
张梧卷铺盖回来,张梓没有过多地责怪,而是勉励道:“今科不中,下科再来,复读一年再考吧。”张梧灰头土脸,苦笑道:“哥,弟弟不是个读书的料,就不劳你白费心机了,还是让我回来种田吧。”
就在这一刹那,张梓心头划过一道闪电。想了想,他说道:“也好,状元不是人人有份的。安心做个种植状元,或者养殖状元,及时成个家,也未尝不好。”这时,中国大地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分田到户了。
张梧不会读书,却长出1.8米的个子,而且有一张特别容易让女人动心的小白脸,一表人才。张梓叫弟弟住到老屋去,先种好那几亩责任田,并要他读些种植养殖的书,以备业有所成。张梧答应了。每天,张梧来哥哥处吃饭,兄弟俩自然不会用两套锅灶。就连浆衣洗裳,张梓也帮助弟弟打理了。张梓很高兴,因为他心里有个目标。
黄秋桦仍然常来。张梓先问弟弟:“那姑娘怎么样?”张梧有点儿不好意思:“人家会看得上我们家?”张梓道:“你若中意,哥给你们建栋楼房。”张梧乖巧地回道:“我一切都听哥哥安排。”张梓再问黄秋桦:“我那弟弟怎么样?”黄秋桦对张梧谈不上什么感觉,嘴里应付着大方一笑:“不错!帅哥啊!”张梓高兴道:“都24岁了,应该成家了。要不,我做个媒,你当我的弟媳行不行?”黄秋桦有点儿生气:“我怎么就不能做你的老婆呢?”张梓脸一红,嗔道:“傻孩子,我命好的话,都能做你的父亲了!”黄秋桦撅嘴道:“我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张梓道:“你了解我吧?我们是血脉兄弟,你了解我就了解了他。”黄秋桦道:“一娘生九子,九子九条心,亲血脉又如何?”
张梓确认黄秋桦是个好女孩。长兄为父,张梧如果能娶到黄秋桦,他就完成了母亲的遗愿了。张梓想,弟弟要娶到这个女孩,必须有三个条件:一是他得让弟弟跟黄秋桦多接触,增进了解,培养感情;二是他得给弟弟建好楼房,安置好小康居家的一切,女孩子不可能不看重婚姻的物质基础;三是他得给弟弟在事业上谋发展,仅仅种好那几亩责任田是没出息的,也动不了女孩子的心。他谋划着给弟弟办个养鸡场,让他当个小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