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6期

“我的工作就是写诗”

作者:[俄罗斯]尼古拉·亚基姆丘克 作 万海松 译




  审判员:您在工厂里工作了多久?
  布罗茨基:一年。
  审判员:干什么?
  布罗茨基:铣工。
  审判员:一般来说,您的专业是什么?
  布罗茨基:诗人。诗人兼翻译家。
  审判员:谁承认这一点,说您是诗人?谁把您列入诗人之中了?
  布罗茨基:没有人。(没有被要求就说话)那谁把我列入人类之中了?
  审判员:那您学的就是这个吗?
  布罗茨基:什么?
  审判员:想要成为诗人?您没有尝试着上大学,在那里接受培养……在那里接受教育……
  布罗茨基:我不认为……我不认为这是通过教育能得来的。
  审判员:那是通过什么?
  布罗茨基:我想,这(慌张地)……来自上帝……
  辩护人:本人请求法庭把作协翻译家分部的证明归入卷宗之中……所发表的诗作清单……合同的副本……电报:“我们请求提前签订合同……”(一一列举)本人请求将公民布罗茨基送去做医学检查以最终证明他的健康状况,说明他的健康状况是否有碍于正常的工作。此外,本人请求立即解除对公民布罗茨基的拘禁。本人认为,他没有实施任何犯罪,而且他被拘禁也是不合法的。他拥有固定的居住地,法庭传唤他能随叫随到。
  法庭休会进行讨论。然后重新开庭,审判员宣读决议:“送去进行法医心理鉴定,在鉴定之前确定这一问题:布罗茨基是否患有某种心理疾病并且这一疾病是否有碍于将布罗茨基发配到边远地区进行强制性劳动。将材料返回警察局以对他的收入进行补充检查。鉴于布罗茨基病史明显而且他拒绝住院治疗,建议第18警察分局将其送去做法医心理鉴定。”
  审判员:您有什么问题吗?
  布罗茨基:我有一个请求——给我的囚室送纸和笔。
  审判员:这您向警察局领导请求吧。
  布罗茨基:我请求过,他拒绝了。我要纸和笔。
  审判员(变温和些):好吧,我给您。
  布罗茨基:谢谢。
  当我们走出审判厅时,可以看到在走廊里和楼梯上有许多许多人,特别是年轻人。
  审判员:这么多人!我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人群中有人说:并不是每天都审判诗人哪!
  审判员:对我们来说都一样——不管是不是诗人!
  
  卓娅·托波罗娃:
  “我向审判员请求会见被告。我的这一请求被拒绝了。而约瑟夫也被立即送走了。他的父母来找我。就在那天,我获许了解从《晚报》上那篇杂文起的整个事件。房屋管理处的证明引人注意:‘约·亚·布罗茨基没在任何地方工作,也不学习。我们还汇报一点(用住户们的话说):他每隔两至三周就定期从住处消失一次。’
  “八天或者十天以后我接到通知,说在喷泉街22号建设者俱乐部所在地开庭审理此案。我提前赶去并获得了与布罗茨基见面的可能性。他告诉我,他不承认自己有罪,他做他应该做的事——写诗。
  “应该说,在此案开庭审理之前,俱乐部里就开始有许多知名作家进来。科·伊·丘科夫斯基和萨·雅·马尔夏克27属于第一批跟我联系的人,在他们的信中,他们出色地证明了布罗茨基是一位翻译家。还有人打来电话。那时,我对他的才能有多高已经有了认识。极其热情地参与到诗人命运中来的还有女作家弗丽达·维格多罗娃和娜塔丽娅·格鲁季宁娜。
  “在对案件进行第二次开庭审理那天,当我刚到俱乐部的时候,我比第一次更加惊讶了。入口处挤满了人,还有民警。全部听众被分成了两大阵营:一方是纠察队,好像还有季节性临时工,他们是被派到法庭来旁听的,他们的情绪极其具有进攻性;另一方是年轻诗人们,从事艺术的人,知识分子。在程序开始之前有人通知说,有些作家想为这一案件作证。我提出了申请,于是他们被召来作证人。
  “约瑟夫被民警们带了上来。他相当平静,状态很好,表现出伟大的尊严感,并没有感到沮丧。这时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人。前面几排坐着用录音机记录的纠察队员们。那里也坐着弗丽达·维格多罗娃,她为整个过程做速记员。这份速记稿一直保存至今,它绝对是真实的。作为一名当事人,我可以作证。”
  
  以下文字摘自弗丽达·维格多罗娃的速记稿(1964年3月3日法院开庭审理):
  “法医检查的结论公布如下:具有性格上的精神变态特征,但不严重。因此,可以采用行政程序的方法。”
  
  在法庭上的每个人都看到一则公告:审判不劳而获分子布罗茨基。建设者俱乐部的大厅里座无虚席。
  “起立!法官就席!”
  审判员萨韦利耶娃问布罗茨基,他对法庭有什么请求。原来,无论在第一次开庭审判他之前,还是在现在,他都根本不熟悉案情。审判员宣布休庭。布罗茨基被带走,以便让他能够熟悉案情。过了一段时间他被带回来了,他说,第141、143、155、200、234页(一一列举)上的诗并非他所作。此外,他还请求不要将1956年也就是他16岁时记的日记归入案卷。辩护人对这一请求作了补充说明。
  审判员:我们考虑到,将他部分所谓的诗,将他部分私人笔记本予以没收是没有必要的。公民布罗茨基,从1956年起您换了13个工作地点。您在工厂工作过一年,然后又有半年不曾工作。夏天在地质考察队里工作,然后又有四个月不曾工作……(一一列举工作地点和紧接着的休息期限)请向法庭说明一下:为什么您在休息期间不曾工作并且过着寄生虫的生活方式?
  布罗茨基:在休息期间我工作。我从事我现在所从事的工作:我写诗。
  审判员:这就是说,您在写您所谓的诗歌罗?
  布罗茨基:我15岁就开始工作了。我对一切都感兴趣。更换工作是因为我想尽可能多地了解生活和人。
  审判员:那您做过什么有益于祖国的事吗?
  布罗茨基:我写诗,这就是我的工作。我坚信……我相信,我所写的东西能为人们服务,而且不光是对现在,还有益于将来的一代人。
  群众中的声音:好像真是了不起似的!自以为是!
  另外一个声音:他是诗人。他就应该这么认为。
  审判员:那就是说,您认为,您那些所谓的诗歌会给人们带来好处?
  布罗茨基:您为什么在说到诗歌时要用“所谓的”?
  审判员:我们把您的诗歌称作“所谓的”,是因为,对于它们我们没有别的理解。
  索罗金(社会公诉人):您讲到了将来的一代人。您怎么,您为什么认为现在您不被人们所理解?
  布罗茨基:我没有说这句话。只是我的诗歌还没有发表,而且人们现在还不知道它们。
  索罗金:您以为,一旦他们知道这些诗,他们就会承认吗?
  布罗茨基:是的。
  索罗金:您说,您的求知欲望非常强烈。那您为什么不想在苏联军队里服役呢?
  布罗茨基:我不回答这种问题。
  审判员:请回答!
  布罗茨基:我被免除了兵役。并不是“不想”,而是被免除了。这是两码事。我被免除了两次。第一次是因为父亲生病,第二次是因为我生病。
  索罗金:您能否靠您所挣来的那些钱生活?
  布罗茨基:能。坐牢时,我每次都计算着,每天花在我身上的钱是40戈比。而我挣的钱要比每天40戈比多。
  索罗金:不过,还要穿鞋和衣服呢。
  布罗茨基:我有一件上衣,很旧,不过已经有衣服了。我也不需要另外一件。
  律师:专家们有没有对您的诗作过评价?
  布罗茨基:有。丘科夫斯基和马尔夏克对我译的诗评价很好。高出了我应该得到的评价。
  律师:您和作协翻译家分部有联系吗?
  布罗茨基:有。我的发言被收到一本叫《俄语新生代》的丛刊里,我还朗诵过从波兰文翻译过来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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