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7期
李卫尸谏
作者：张 军
“嘿，我今个儿就拿这条命下了赌注了，够豪气吧！不过鄂中堂，我可要小看您了！”
“此话是什么意思？”
“您自个儿要赌，却拿门生的命来做赌注，未免有些太不仗义了吧。”
鄂尔泰微微一笑：“并非老夫要李代桃僵，只是众门生争相取义，实难相却，老夫只得选一勇夫为之。”
李卫点点头，走到鄂尔泰那口棺材前，将棺材板啪啪地拍了几下，听那声雄厚音沉。李卫点点头赞道：“好棺材，正宗的金丝楠木，四五六的样式，没有二三十两银子下不来啊。”
鄂尔泰此时也走到李卫的那口棺材前，拍了拍棺材板，笑道：“怎么，李大人用的是杉木板啊？这是普通百姓才用的东西，这和您一品朝臣的身份可不相配啊。”
李卫笑道：“其实啊，人死了就是棺材里的一颗瓤子。甭管外边那层棺材皮有多好，里边都是一个臭皮囊。可惜啊，没人能看得透。有些人活着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就是死了，也要挑好墓，买好棺，陪葬丰厚，下礼隆重，可不是糟蹋银子造孽么？”
鄂尔泰被李卫一句话顶得不知该如何回答，脸色一变。
说话间，又有七八顶轿子向着西华门这边过来，有蓝呢轿，有绿呢轿，有四人抬的也有八人抬的。这些轿子渐渐到了西华门。轿子一停，从轿子中走出来几名官员，有红顶子的，有蓝顶子的，都是鄂尔泰的心腹官员。见了鄂尔泰都纷纷施礼打招呼。
鄂尔泰一一招呼完毕，回头得意洋洋地对李卫道：“怎么样？李大人看到了吧。”他指指身后的那些官员道，“这些人都愿意替我尸谏，老夫拦都拦不住。李大人可有几条命与老夫的这些门生来拼啊？”
李卫心道，你就尽管吹吧，嘴里却笑道：“鄂中堂忘了吧，我李卫是数猫的，有九条命呢。”说罢，又走到鄂尔泰身后，一个一个地打量着众官员。把这些官员都看得莫名其妙。待看完了，李卫转回来笑道：“鄂中堂，那个翰林院的结巴学士牛映天怎么没来啊？”
鄂尔泰这才意识到，配角都来齐了，主角竟然没到！这出戏可怎么唱？
鄂尔泰急忙问道：“你们谁看到牛映天了？”
众官都摇头说没有。
鄂尔泰这下可急了，立刻对着自己的贴身仆役程乐喊道：“快，快去叫牛映天。骑了马去。”
仆人答应一声，把拉棺材车的马从辕上解下来，骑马飞奔而去。
李卫冷眼看罢，对鄂尔泰拱拱手道：“鄂中堂，您在这儿慢慢等那个结巴学士吧，我先进去了。”
鄂尔泰生怕李卫抢了先机，也顾不得什么迈方步了，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李卫跟前一把将他扯住道：“慢着。”
李卫回头看鄂尔泰：“怎么着，您不叫结巴学士去死了？哦，对了，你身后的这些门生们都争着抢着要去死么！结巴学士没来，这些人不就有了当英雄的机会？你说让谁和我一起去死吧。”
鄂尔泰满怀希望地看看众官。
但众官都一齐低下了头。
鄂尔泰低声骂道：“都是胆小鬼。”回头对李卫道，“李大人，请再稍等一会儿，牛映天马上就来。”
“咱们一个要废捐，一个要保捐，水火不相容，我凭什么等你？”
鄂尔泰此时的语气已经变了，笑嘻嘻道：“李卫啊，我知道您是个君子，您是个能容能让的人，您再等一会儿，等牛映天来了，咱们一块儿进去？就算是赌场上，也得讲究个赌品不是。”
“鄂中堂，您还真别给我灌迷汤，这些招都是我从前玩剩下的。我告诉您，我李卫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当然也不是小人，该让的时候自然让，不该让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能让。牛映天我肯定是不会等他了，你就说你身后的那些门生有没有愿意跟着我一块儿死的吧。
“这个。”
李卫绕过鄂尔泰走到众官员面前，又一次打量着这些官吏。
他突然向包衣护军参领王时负一指，说道：“王大人，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块死去啊？”
王时负被李卫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使劲地摇头。
李卫又走到兵部郎中王石簇面前：“那是你死乞白咧要替鄂大人死去么？”
王石簇苦笑道：“哪有此事，哪有此事。”
李卫不再言声，离了王石簇站到了户部员外郎史得义面前，刚要说话，史得义却抢先说道：“您别问了，我老婆还等我中午回去吃饭呢。”
李卫笑了：“既然还想着吃晌午饭，那肯定是不想死了。”也不再往下问，走到鄂尔泰带来的棺材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药来，“啪”地一声拍在棺材盖上，大声道：“这包东西是红砒毒药，份量足够吃死三五个人的，哪一位若是愿意和我李卫一块儿见皇上尸谏，就拿了去。李某就不在此奉陪了。”说罢，对自己带来的人说道，“给我抬棺材进！”
李卫叫人抬着棺材一路走到养心殿外。李卫让人把棺材放下退到一边，自己走几步升阶来到滴水檐下，朝着殿门方向道：“前直隶总督，罪臣李卫恭叩圣驾。”
按说这句话之后，便是太监进去传话，但站在殿外的太监听了这话，竟兀自立着不劝。李卫正在奇怪，方要发问，却见那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乾隆从里边走了出来。
李卫见了急忙跪下，却听乾隆冷冷道：“李卫，你好大的胆子啊！你以为你挟棺进谏，朕就会准了你的折子么？你这不是在逼朕么？”
李卫俯地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才直起身子，那头上登时便起了老大的一个青包，李卫慨然道：“老臣不敢逼皇上，但老臣带棺材也决不是装样子。为大清江山而死，死得其所；为天下百姓而亡，亡而有价！”
乾隆听了李卫最后两句话说得工整对仗，十分有气势，倒有些吃惊，他问道：“噢，这最后两句话是你想出来的么？朕听着不像是你平日里说话的口气啊。”
李卫直言道：“回皇上的话，这两句不是老臣想出来的，是老臣跟棺材铺掌柜的现学的。”
乾隆听着好笑，方才绷着的脸一下子展开来，笑道：“棺材铺老板？是哪家的棺材铺老板能说出这样有学问的话来？你李卫还真会找师父啊，买了一口棺材还饶了一句对联！”
李卫一本正经道：“禀皇上，这个棺材铺老板本是个连试不第的举子，就是因为不愿意纳捐为官，所以才改行作了棺材生意。”
乾隆本是有心好好地教训李卫几句，然后再打发他走，但说到这里也存了宽容李卫的心：“朕已经说过了，捐纳之规是废还是留，要交百官众议，你有什么话，回去再写一份折子呈上即可。”
“皇上不让老臣说完话，老臣就不回去。”
乾隆一听李卫又起了倔脾气，不由地脸又沉了下来：“你敢抗旨？”
李卫脸一扬道：“为了大清江山，为了天下百姓，老臣今天就冒死抗一回！皇上要是不听老臣说完话，老臣愿学春秋的史鳅，尸谏于北堂之上。”
乾隆怒道：“那你是把朕比作昏君卫灵公了？”
李卫正说得慷慨激昂，忽听乾隆说自己拿皇上比卫灵公，倒不懂了，他疑惑地抬头问道：“皇上，谁是卫灵公？我没听说过哪朝哪代还有这个皇帝。”
乾隆年轻好胜，有了卖弄自己学问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说道：“卫灵公是春秋时的一个小国的国君，就是史鳅要向其尸谏的主公。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就要学史鳅么？”
“老臣读书不多，只知道史鳅是中华第一尸谏之臣，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尸谏，要向谁尸谏？皇上博览群书，通今博古，学问要比老臣不知大去多少倍，还请皇上为老臣点拨一下。”
乾隆被拍了马屁，很是满意，继续卖弄他的学问。他哪里知道这些话都是李卫和任培峰连夜商量出来的，就是为了让乾隆自己说出来。果然听乾隆徐徐说道：“春秋有个国王叫做卫灵公，史鳅是他的大臣。史鳅向卫灵公举荐贤臣蘧伯玉，但卫灵公不用，却偏偏要用心术不正的男宠迷子瑕。史鳅便以尸相谏，让他的儿子把他的尸体放在北堂，以表示卫灵公不能知人善任。卫灵公后来恍然大悟，重用蘧伯玉。史鳅的儿子才把他的尸体重新在正屋举行葬礼埋掉。后来才有史鳅尸谏这个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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