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7期

李卫尸谏

作者:张 军



  
  “这事正和老爷有关呢。侄少爷一时糊涂,贪了所管河段拨下来的银子。今夜已经让督标营的人给捉到按察使衙门关起来了,明日老爷就要在城外设堂公审。我打听到老爷已经传下话来,不许众官相劝,他要,他要大义灭亲!”
  “都拿到按察使衙门了?这事可不小了!到底贪了多少银子啊?”
  成大犹豫了一下,苦着脸道:“您就别问了,这事一定要让太夫人知道,赶紧找老爷说个情。不然,明日老爷将案子审定之后,就再改不了啦。”
  “那也得告我他到底贪了多少银子啊,我和太夫人说也得有个谱啊!”
  “也就,也就三千多两吧。”
  “我的妈呀,三千多两啊!我听说河工上头的银子,只要贪一千两就要砍脑袋的。这,这叫我怎么跟太夫人说?”
  
  天色初明,一缕熹光透过窗缝斜射下来,正打在李卫的脸上,像一道久愈的伤痕。由于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李卫双眼浮肿,但他的那双眼睛却仍是炯炯有神,闪着锐利的光芒。
  李卫刚刚将门打开,却被吓了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门口摆了一个长条凳子,长条凳子上面朝门里坐着一位老太太,穿一件蓝布湖绸大襟,看样子已经八十多岁了,但精神矍铄,白发抿得整整齐齐,满脸红光。正是李卫的母亲。李母身后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鸭蛋脸,戴一副银耳环,穿一件蓝布外褂儿,一条蓝布裤子,都是黑布镶滚的,虽是粗布衣裳,但十分洁净。正是李卫的续弦夫人石榴。
  李母直盯盯地看着李卫:“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李卫第一次不敢看自己母亲的眼睛,他强颜笑道:“娘,海河刚决了口子,饥民待赈,决口待补,一大堆子公事等着我呢。您将门拦住是怎么回事?”
  “能有什么事?”李母恨恨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你是不是要去城外亲审我的小孙子李由?”
  李卫的脑门子“嗡”地一下热血上涌:“哪个王八操的告的密?”既然漏了底,索性破罐子破摔,李卫反倒有了底气。“娘,他贪污河工款项,致使大堤决口,三千亩地成了汪洋,一十二名护堤的汛兵命丧洪水。您说,我若是将他饶了,别说对不起我这身顶戴袍服,我还算是个人么?娘啊,咱不是也吃过这大水的亏么?您将心比心,也……”
  “可他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李母喃喃着,“谁家的孩子不会犯错啊。”
  李卫哭笑不得:“他这个错儿也犯得太大点了吧。又不是打了香油瓶子踩漏了房,他把整个一段大堤给整塌啦!”
  “那你要判他个什么罪?”
  “依大清律例!当——”李卫朗声说了半截停住了,“斩”字被他生生地咽回到口里。他看着李母担心的眼神和那张历经人世沧桑的脸,突然间换了和缓的口气道,“李由,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的错,要自己承担起来。”
  李母似乎全明白了,她的目光变得呆滞起来:“他们说的没错,贪河工银子一千两当斩!一千两就当斩啊!”李母的语调变得有几分凄厉。“你给我回屋去,不许出去审案!不许你杀我孙子!”李母挡在门口,挥舞着拐杖。
  “娘……”李卫还想说什么,但李母的拐杖已经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李卫用手遮挡着退回屋去。“哐当”一声,门被李母关住。
  李卫揉着被打痛的胳膊,在屋中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语道:“时辰不早了,再走不了可就真晚了!可怎么才能走得了啊?从哪走啊?”他抬头看后窗户,突然一拍脑袋道,“唉,大门走不成,只好从窗户走了。”
  李卫将一把椅子搬到了后窗下,然后将窗户推开,正要踩椅子跳窗户,却见后窗站着一个老头正拿眼瞅着他。那老头穿着满身油渍的衣裳,头发乱蓬蓬的。却是李卫府上专管喂猪的老仆老王头。
  老王头操着老家的陕西话对李卫讨好地笑道:“老爷,您这是打算干甚呀?”
  李卫“嘘”了一声:“小声点儿,别让老太太听到。”李卫把手递出去,“哎,搭把手,拉我出去。”
  老王头没有伸手拉李卫:“老爷,俄可不敢放您出去。太夫人有话,让俄守着后窗户,要是让您溜出去了,三天不给俄饭吃。俄连衣服没换就来守窗户了,可不能让您走了。”
  李卫急了:“你是听我娘的,还是听我的?告诉你,我也能三天不给你饭吃。”
  老王头左右为难:“老爷,您就别为难俄们下人了。”
  李卫眼珠子转了转,向老王头点手道:“你过来,过来,有话跟你说。”
  老王头犹犹豫豫地走过来:“老爷,还有什么事?”
  李卫把嘴凑到老王头耳边道:“我有个既能让我出去,又能让太夫人不怪你的法子。你干不干?”
  “那敢情好啊。什么法子?”
  “你进来,进来我跟你说。”
  老王头从窗户爬了进来。
  李卫轻声说道:“你把衣服脱了。”
  老王头大吃一惊:“什么?”
  “我叫你把衣服脱了。”
  “老爷,您要做什么?俄甚也么偷,您还信不过俄——”
   李卫伸手将老王头的嘴捂住,压着嗓着低声道:“小声点,老爷我只是借你衣服用用。快脱!”李卫说罢,又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看外面动静。只见李母还坐在那长凳之上,背朝着门,正和石榴一起抹眼泪呢。李母嘴里还叨叨着:“今个儿一定要守住,不能让他跑了。只要让他审不成案子,我孙子就有救了。”
  李卫看罢,一回头却见那老王头已经脱得精光,只穿着一件内裤。
  李卫急忙走过去,指着他脱掉的内衣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准备在我的书房里洗澡啊?”
  “俄不是想洗澡,不是您要俄脱衣服么?”
  “让你脱衣服,不是让你脱个精光!我就要你外面这件衣服,里面的你还穿上。”
  李卫一边解衣服一边低声对老王头道:“一会儿你穿上我的官服,就坐到这儿写字。有人问你话你就嗯呀哈的答应,千万不要说话,不要回头,别让老太太瞧破了。”
  老王头兴奋地将官服拿起,在身上比比:“老爷,您真让俄穿呀。”
  “真的让你穿!快穿啊!快穿!”
  老王头乐了,喜得嘴都合不拢,一边穿一边道:“真没想到啊,没想到。俄活了大半辈子,还能穿一回官服。还是一品总督的。”
  “好好给我在这里呆着写字。要是一天都不露馅,老爷我回来有赏。”
  老王头突然想起来什么:“可是老爷,俄不会写字啊!”
  李卫笑笑:“这好办。”他将文房四宝放在桌上,又道,“让你拿着笔在纸上画圈。会不会?”
   “这个会。这个会。”
   “好,你给我画够一万个圈。晚上回来,我检查,少画一个圈饿你一顿饭。”
   “啊?”
  “只要我回来后,老太太没发现,画不够一万个圈也行。”李卫走到窗前,从后窗翻了出去,临走仍不忘叮嘱一声,“记住别说话啊。”
  
  审侄斩侄
  
  李卫出来,没敢用自己的八抬大轿,叫了两名总督衙门的贴身戈什哈,跑到街上叫了一乘二人小轿便直奔河边工地而去。
  等他到了那里,布政使、按察使及一班杂佐官员都早到了。一张条案摆在露天,条案之上摆着惊堂木、朱砂笔、令签、传禀,条案之后一张椅子空着。条案前,几名二品以上红顶子官员坐着,剩下的蓝顶子、青顶子、白顶子官员依次站立,一群护兵分列在后。一看便知,这是一个简易的公堂。
  戈什哈喊一声“李卫大人到”,众官纷纷走过去拜见。却见对面来的不是一品总督坐的八人抬绿呢大轿,却是一个二人小轿匆匆赶过来。众官正觉得奇怪,那二人小轿停下来,轿夫将轿帘掀起,李卫穿着一身油渍的袍子走了出来,阳光下明晃晃的,十分惹眼。
  几十名官员大眼瞪小眼,不知李卫今天穿了这身打扮是什么意思。正纳闷间,李卫已经走到跟前,一身说不清是馊是糊的味道也带了过来。
  为首的布政使实在是不解,走上去悄声问道:“李大人,您——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李卫苦笑一下道:“说来话长,不说也罢。”说罢,又对众官道,“各位久等了,咱们这就办公事。”
  李卫走到桌案之前坐下,众官也纷纷站定位置。李卫问道:“尤正行和李由两个河办带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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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