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7期

李卫尸谏

作者:张 军



  任培峰也不解,方说了句“我让人去瞧瞧。”却见前院的仆人箭似地飞奔进来,一进来便大惊失色道:“老爷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人。有穿便衣的,也有官兵。都拿着家伙,把前后门都堵了,不知是做什么的。”
  任培峰问道:“你没有问他们么?”
  “小的隔门问过了,并没有人回答。只有一个老太太在前面舞着拐杖喊着,让您还她的儿子。”
  两人全明白了。
  李卫一听内火上冲,把眼睛一瞪,一掳袖子道:“上一回在保定查河工贪案就有人向老太太告了密,这一回又来这么一下子!等我尸谏死完了,回来非查查是哪个王八操的在当内奸。”
  “李大人现在一定不能出去,要让老太太发现了事情会更糟。您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外面由我应付。”
  任培峰说罢,带着仆人向前院走去。方走到前院,便听到外边一阵喧哗之声,似有上百号人聚在门外,家里几个仆人正趴在门缝上向外瞧着。
  “把门打开。”任培峰道。
  几个仆人一起回头,见是主人来了,忙道:“老爷,外面的人凶巴巴的,打开了门恐怕应付不了。”
  任培峰面色镇定:“就凭这一张门板能挡得住外面数百人么?这是天子脚下,三尺王法之地,没有谁敢胡闹!打开了!”
  门一打开,任培峰走了出去,只见外边灯笼火把将门前照得如白昼一般。十几名家丁,数十名衙役都站在外头恶狠狠地往这边瞧。家丁们拿着捅火柱子,顶门杠子,那衙役则拿着明晃晃的刀枪。当先一个老太太,一头银发,由一个中年妇女扶着站在最前边;再后边站着一位官员,身穿四爪五蟒袍,外罩绣练雀的补服,头戴阳纹镂花的金顶,长脸浓眉,大约四十岁年纪。任培峰在京中时间也长了,认得此人是顺天府南路厅的典吏。正在思量如何问话,却听李母喊道:“哪个是骗我儿子去跟皇上拼命的任培峰,老太太我跟他拼了!”
  任培峰上前一步道:“太夫人,我就是任培峰。家父也让我代他向您老人家问好。”
  “算了吧,我可当不起你家的好!你下午方问了我儿子好,我儿子就得听你的话去尸谏;你父亲又问我好,是不是也想让我死去?”
  “太夫人。李大人此举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
  “我不要什么狗屁社稷,社稷是皇上的,儿子是我的。我就要我的儿!你把我儿子还我,不然,我也让你知道知道,我老太太怒了也不是好惹的!”李母说罢,挥着拐仗就要上前打任培峰,却听有人喊了一声“老太太且慢。”定睛看时,却是那位南路厅典吏走上前来。
  典吏对任培峰拱拱手道:“本官方才接到报案,说你绑了李卫李大人。按说你一个小小的棺材铺老板,怎有恁大能耐将李大人绑架。这事跟哪个管事的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但既然李府的人报了案,咱又管着这片的治安捕盗之事,就不得不应应景,搜查一番。我想任老板光明磊落,一定不会拦着,让本官为难吧。”
  这个典吏也是当过多年捕吏,白道黑道都混得日久的,说话滴水不漏。饶是任培峰机智善辩,却也无话可说。想着此时李卫大约已经藏好了,让他们搜一搜也是无妨,不然,这事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于是道:“既然大人这样说了,小民也自然不能阻碍大人公务。正好您来搜一搜,还可以还小民一个清白。请进!”
  这群衙役没想到这个院子竟是放棺材的仓库,乍一站进来,满眼都是大大小小的棺材,不由连叫晦气,哪里还愿意去碰一下。只在几处屋子里匆匆搜捡了一遍,并未见半个李卫的影子,便出去交差了。
  典吏搜了几遍也找不见李卫,只好带着人撤离了任家。李母兀自不肯罢休,亲自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看,哪里能找得到李卫。待李母走入了西跨院,一眼看到了整院的棺材,顿时胸前的一口闷气憋上来,嘴里道了一声:“我的儿啊。”便两眼一黑双腿一软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要不是石榴和李三扶着,便已经跌倒在地上了。
  石榴急忙给李母抚胸,几个仆役一齐唤着,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好一会儿才把李母弄醒了。李母睁开眼,望望大家,忽然呼天抢地地放声大哭起来:“李卫啊李卫,你个不孝的东西,你就舍得让你妈没儿子送终啊!可怜我五十三年前生你的时候,费了好大劲,眼冒金花耳听锣,虽然没像思盈那样难产去了,也是差点搭上了这条命。如今你这条命,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对得起生你的娘么?”
  李母这一哭,把石榴和周围的仆人们全都给带哭了。一群人站在院中一齐大声痛嚎,那哭声虽不敢说是惊天地,也绝对能泣鬼神。
  一群人在棺材铺里哭了个昏天暗地,直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离开。任培峰待这行人走远了,才吩咐人关上了门,然后急急奔回到那放棺材的西跨院中寻李卫。
  但他在正房、厢房里喊遍了,却不见李卫答应。任培峰疑疑惑惑地走到院外,只见屋里灯光透到院中,昏昏暗暗的一片,那些棺材都变得黑魆魆的看不清轮廓,像一只只怪兽,伏卧沉睡。正在思量间,听得附近有轻微的敲击声,任培峰顺着声音一瞧,那声音正是从一口棺材里传出来的。他蓦的一惊,突然又明白过来,不由一笑,走到那发出声响的棺材,把棺材盖拉开,果然见李卫在里边躺着。李卫坐起来,大口深吸了几口空气道:“可闷死我了。”说罢,歪着头问道,“我说逢春先生,你请的做棺材的木匠师傅可不怎么样啊。”
  任培峰问道:“何以见得?”
  “这棺材做得密不透风,一点气也透不得,太不舒服了。”
  “棺材是给死人用的,死人还需要透气么?”
  “是啊,死人是不需要透气的,可我还是觉着不舒服。”
  “这是楠木葫芦材,上等的木料,上好的工艺,要二十五两银子一口呢。”
  “这我就明白了。”李卫从棺材里走起来,手一拍棺材道,“我这辈子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没一样值钱的,睡在这么一口好棺材里,我还真睡不着。”
  任培峰笑了笑,走到另一口棺材跟前道:“这口棺材行么?这是‘三四五放样’的‘蛮子材’,老百姓都用这个。”
  李卫走过去看看道:“就是太大了,我想死后能回乡归土。这么大的棺材,要用多少人工才能抬回去啊。我还是用不起。”
  “那您看看这口,这是行材,与蛮子材的样式大致相同,只是薄小灵便,容易携带出京。 ”
  “我看行,就这口棺材了。”
  
  李卫尸谏
  
  绝大一轮红日从东面缓缓升起来,朝霞满天。紫禁城西华门外,到处是一片暖暖的金黄。
  一辆平板马车从南面缓缓而来,几名伙计在马车前后跟着,马身后接着的平板车,放着一口黑漆大棺材,李卫就坐在那大棺材上。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打得一片通亮,仿佛他身上发着灿烂的光。
  马车到了西华门外,李卫从车上走下,几名伙计七手八脚将棺材卸下来。正在忙碌当中,又一辆双马拉的大车停在西华门外,后边是一乘绿呢八抬大轿。绿呢大轿一停,从轿中走出一人来,长方脸,寿星眉,九蟒五爪的簇新袍褂,外套仙鹤补服,白发打成的大辫子梳得一丝不乱,一双马蹄袖高翻着,露出雪白的里子,珊瑚顶上拖着翠森森的双眼孔雀花翎,走路迈着方步,气势十足。正是军机首领大臣鄂尔泰。再往前看那辆马车,鄂尔泰带来的几名戈什哈已经过去,将车上蒙的那块布扯下来,竟然是一口金漆楠木的大棺材。
  李卫见了着实是吃了一惊,难道鄂尔泰也要尸谏?
  好么。两个一品大员拿着毒药跑皇上那里比谁死得快了,那今天的尸谏岂不成了一场闹剧?
  正思想间,鄂尔泰已经走了过来,还没有走近便朝李卫笑道:“李大人今个儿也来见皇上啊。”
  李卫驳道:“许你见得,我就见不得?”
  鄂尔泰故意问道:“李大人见皇上,干嘛还带一口棺材啊?”
  “那鄂中堂见皇上,又干嘛也带一口棺材呢?”
  “我的门生,翰林院侍讲学士牛映天也要尸谏。这口棺材给他预备的。李大人,你这口棺材又是做什么用的?”
  李卫一听不是鄂尔泰要尸谏,心里暗笑:原来这老家伙是个怕死鬼,却让他的门生来顶杠。不过,这事情还是有些难办。遂笑道:“这可是八月十五生孩子——巧了,原来都是来尸谏的。不瞒鄂中堂,这口棺材就是给我自个儿留的。为了废捐纳,我也来尸谏一把。你猜猜,皇上是肯听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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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整理者:绝情谷  2009年3月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