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4期

双重背叛

作者:筱 凡




  他在另一方面悄悄努力着。
  王佳是班上的文艺委员,能歌善舞,学校里逢年过节开展的文娱活动都是王佳组织的,这是唯一正当接触王佳的好机会。为此,陈曦东在一个吉他班报了名,苦练了一年弹唱。高三毕业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陈曦东报名参加了毕业典礼演出。这让王佳吃惊不小,学校里没人知道陈曦东会吉他弹唱,再说学校里有一个小型乐队,里面不乏吉他高手,王佳从来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但陈曦东相信,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音乐,因为每个人的感情不同。那么,他倾注在每一个音符里的味道就不同,只有读懂了他的音乐,才可能读懂他的心声。否则,就是机械地模仿。
  陈曦东演唱的歌曲是他自己创作的,很质朴很简单,平铺直叙似的,琅琅上口。他的吉他技巧很粗劣,笨手笨脚的,经常碰错琴弦,但台下的同学们没一个人笑他,都在屏气凝神地欣赏他的原创,包括王佳。
  当天晚上,他就在家属区的路上碰到了王佳,这次他没有躲避,而是站在那里直视着她。
  这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天上飞行的蠛蚊都定格在路灯周围。
  “我喜欢你的歌。”王佳说。
  “嗯……”
  “是你自己创作的吗?”
  “嗯……”
  “你能为我再唱一遍吗?”
  “没有吉他……”陈曦东为难地说。
  “不,我喜欢你清唱。”
  陈曦东不知道当时怎么那么自信,他站在那里开始给王佳清唱。其实,离开了吉他伴奏,那首歌曲的曲调实在不敢恭维,陈曦东发挥得也不好,嗓子有点僵硬,但这一点也不影响王佳欣赏。王佳当时也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偏偏喜欢听眼前这个有点木讷的男孩子唱歌。
  “这首歌是为你写的。”陈曦东鼓足勇气把心里话掏出来了。
  可能是王佳听这种话听多了,她没有感动,而是平静地望着陈曦东,这句话没有拨动她的心弦,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掀起来。
  “我可以保护你。”陈曦东突然说。
  王佳转身走了。
  陈曦东有点懊丧,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冲动,但当时他并不知道,正是这句话决定了他的爱情。
  后来,王佳才把这个秘密说给陈曦东,当时他要是说什么“我爱你”、“我喜欢你”之类的套话,王佳倒也不会有较大的反应,因为这类的甜言蜜语已经让她麻木了。而陈曦东当时却别出心裁地说了个“我可以保护你”,当时的王佳感动得有点手足无措,她之所以选择走开,是因为害怕自己投进陈曦东的怀抱。她清晰地记得,当时她的腿都软了……
  “队长,想什么好事呢?梦里还笑?”身旁的欣宁笑吟吟地问道。
  陈曦东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这才发现自己有点失态,他整了整衣服,望着车外飞驰而过的树木,心里竟然涌起一丝淡淡的感伤。梦境和现实的距离竟然这么近,他可以自由地踏入梦中享受腾空而起的飞翔,也可以马上跌落到现实品咂苦涩的沉重。
  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王佳,这种念头让他有点惶恐不安,从昨晚王佳嘴里无意识冒出那个“Bin”开始,他就觉得事情一定非常严重了,而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发觉。一种屈辱感包围着他,让他无法自拔。
  昨晚在客厅里的时候,王佳也从卧室走了出来。她披了一件毛衣,乌云似的头发蓬散着,遮住半边发烫的脸,她两眼放着光,轻轻依偎在陈曦东的怀里,并用嘴唇蹭着他的肩膀。显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嘴里说了什么,她只是惊讶陈曦东为什么突然离开了。
  “你怎么了?”王佳喃喃地问。
  怎么回答她呢?他心情复杂,把王佳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发梢。
  “没什么,可能是我工作太累了吧。”他试图撒谎,但心上一阵揪心的痛。
  王佳显然没注意陈曦东脸上的变化,她翘着嘴,问:“我在你心目中还是那么重要吗?”
  其实,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中,她已经不止一次问这个问题了,每次陈曦东给出的答案都不一样。而此时他听王佳这么问,突然领悟出其中暗藏的东西,他猛地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好丈夫,他没照顾好妻子,只知道每天埋头工作,所以……
  也许一切都是误会。
  他什么也不想说,默默抱起王佳,向卧室走去。
  月光还是那么柔和,照射着床上凌乱的褶皱,那里曾经记录着今夜的激情。
  他们默不作声地再次脱去衣服,爬进柔软的被子,他们都很冷,紧紧抱作一团,身子马上就暖和起来……
  
  其实他也想把自己轰击成失忆的碎片,了却一切烦恼尘根。只要把车交给那个人,他就可以万事大吉。
  
  与此同时,陈曦东要找的范海龙正在他的姘头孙苑苑这里喝酒,他已经接到杨勇侠的电话,正是那个手机惹了祸。自己的手机前几天刚刚丢,所以去L市的时候,就顺便拿了杨勇侠的手机。当时,他俩正在酒吧里喝酒,杨勇侠喝得有点醉,说要把那部NOKIA8250摔了,准备买一部新的。范海龙说,要是真摔了,还不如送给他玩,反正自己的手机刚刚丢,通讯很不方便。杨勇侠当时二话没说,就拿给了他。谁知昨天他又专门打电话要了回去,说他很怀念那部手机,因为那是他老婆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现在想来真有点荒唐,就为了一部破手机折腾来折腾去,早知道这么麻烦,还不如当初马上到街上买一部,要知道,一个微小的疏忽完全可以惹来杀身之祸。范海龙有点后悔,当时怎么轻易把手机借给那个出租车司机打什么鸟传呼呢?
  那天的行动算是一次完美的谋杀了。那个司机只稍微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就被范海龙的榔头解决了。兴许是下手有点狠,温热的脑浆喷了他一身,他没有呕吐,而是微笑着朝着司机的脑袋又来了一下。开始他本不想打死他,只想把他敲昏再玩弄玩弄他,但他看到康波的铁丝已勒进了司机的脖子,反正是个死,还不如让他死个痛快。旁边的驼背儿吓得浑身直哆嗦,他只是象征性地往那个司机的后背捶了两拳,表示自己不是孬种,但尿湿的裤子暴露了他的胆怯。他一个劲地催促道:“行了,行了,别打了,快点撤,越快越好。”
  范海龙和康波把司机的尸体搬到河坝上,扒光他的衣服,绑上石头,丢进了湍急的河水中。弃尸的地方有一片乱糟糟的枯黄荆棘,枝条上布满黑压压的芽苞,把范海龙和康波的手臂划出几道血口子。此时的河面散发着水气和泥土混合的气味,幽闭、阴湿,加上河水咕咕地咬噬着堤壁,令人不寒而栗。范海龙的心里也有些发毛,他的额头已渗出一层虚汗,尤其是尸体那只苍白的手在空中划着慢慢被河水吞噬的时候,范海龙吓得差点"哦哦"叫起来。其实,他不自觉地叫出来了,为了制造一点声音增加一点胆量。
  他想把这几天积累的恐惧发泄在孙苑苑身上,想让她呜咽似的呻吟缓解他的不安,他想摇撼她柔软的腰肢,把她的身体轰击成失忆的碎片。他喜欢孙苑苑,喜欢她朦胧的眼神以及撩人的笑靥,但他不能爱她,因为她只是一个供人玩乐的风尘女子。
  刚才杨勇侠的电话彻底扫了他的兴,看来那部手机真的出事了,这意味着他将逃离这个城市,暂时避避风声,但他非常眷恋目前的生活,不想轻易离开,他出狱一年以来精心营造的一切,不能这么白白放弃,他更不想返回到以前的日子,那种像蚂蚱似的在草丛里蹦来蹦去的日子。他坚信,就算天塌下来,杨勇侠都会为他顶着,况且刚刚抢来的2000型桑塔纳的归宿也是一颗巨大的定心丸。
  这两天必须把车交给那个人。
  几年前,范海龙刚刚转业,在一个大型超市当一名普通的保安。如果那时候杨勇侠早一点到公安局任刑警队长,他后来也不会出事,这个非常赏识他的指导员肯定会想方设法把他调到刑警队去。可那个时候没有杨勇侠。所以,他每天的任务就是盯着出手阔绰的老板或者斤斤计较的家庭主妇在那儿挑选鲜货。他在这个城市没有人缘没有关系,想要混出个名堂确实难上加难。范海龙每天都被失意、愤懑、惆怅笼罩着,有时他真想放弃这个城市,回到偏僻的家乡去,就算当一个乡镇派出所的联防队员也比在商场低眉顺眼看老板的脸色好几倍。但是,都市的生活极大地诱惑着他,他已经习惯眼前的繁华,他不愿再重复童年的梦魇,他真的被贫穷吓怕了,当初从大山沟里走出来,不就是为了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吗?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噩梦似的下午。
  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喝得很多,长期的郁闷压抑在酒精的燃烧中终于爆发了,他高声谩骂着,把满地的啤酒瓶摔个粉碎,他想要借酒消愁,痛痛快快发泄一番,谁也拦不住。那天下午,在超市抓到一个小偷,听到这个消息时,范海龙眼里开始发光,他可找到一个目标了。超市经理本来要打110报警,但范海龙及时阻止了他,他要求先处理后再送派出所。本来小偷也没偷到什么东西,经理也就没坚持。范海龙差点没笑出声来,急忙把小偷关进值班室,用拇指粗的麻绳把他捆了个结实,就像抓捕到一头满意的猎物一样,他总算找到一个发泄的渠道。
  第二天早上,小偷已经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皮肤乌青。范海龙正准备逃离这个城市,被赶来的警察抓个正着。
  天气很冷,风也很大,被扯碎的云片掠过黄昏的天空,在灰蒙蒙的田野上曳下浅浅的阴影。
  路旁是一排整齐的白杨树,枝叶葳蕤;疏疏落落遮蔽荒野的一片灌木丛,病恹恹地散落在那里。
  康波驾着那辆抢来的2000型桑塔纳已经在这条乡村公路上转了好几圈了,同时在车上的,还有范海龙和驼背儿,今晚他们要把这辆车交出去。
  范海龙点燃一支烟,忧郁地望着窗外,他从拂扫他头发的阵阵疾风中,嗅出一股燃烧木柴而散发出来的浓郁的松香味,这股味道让他想起四年的劳改生涯。那时,也是这种味道每天伴随着他,在每场缠绵的淫雨中,在柴火上烤着从林子里捕捉的野鸡、麂子,红红的火焰映着每张馋涎欲滴的脸。他现在仍记得,每当雨点落在吱吱燃烧的松木上时,散发出来的香味特别诱人。
  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仿佛在寻找记忆中的味道。
  狭窄的乡间公路在山林中蜿蜒穿行,两旁的草木把路面映衬得有点刺目,翻过山坳,景色就会豁然开朗,山那边是一望无垠的丘陵。他突发奇想,假如轮下的道路变得笔直坦荡,无需一个转弯那该多好,他可以闭上眼睛,忘却人生的所有挫折与烦恼,裹着寒风的气息,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儿可以一劳永逸地掸除他脑海里的浮尘,洗净他眼中的忧愁。
  “范哥,我们什么时候行动?”开车的康波问。
  “天黑以后。”范海龙不想睁眼。
  “范哥……”是身后的驼背儿叫他,有点怯生生的。
  “什么事?”
  “我们……不会有什么事吧?”
  范海龙把眼睛睁开,回过头,他发现驼背儿的脸色有点苍白,一绺头发晃晃悠悠耷拉下来,眼睛里已经不是什么胆怯,而是惊恐。
  “你怎么这么没用?我带你出来就是让你感受气氛的。”范海龙冒火了,“不然,我让你坐在车里干什么?难道为了让你跟着兜风?”
  驼背儿哭丧着脸不吭声了。
  “范哥,差不多了。”康波提醒着他。
  范海龙拿起手机,这是今天才从商店买的,和杨勇侠的那部NOKIA一模一样。
  “喂,是顾队长吗?哦,你已经到了路口了?好,我马上就到。”
  “怎么样?有问题吗?”康波问。
  “没问题的。我们看见他们设置的路障就直接冲过去,别理他们,然后弃车逃跑,就这么简单。”
  “他、他、他们要是开、开、开枪,怎么、么办?”身后的驼背儿战战兢兢地问道。
  范海龙不满地盯了驼背儿一眼,不耐烦地说:“你怕子弹啊?我真不知道带你来干什么?真他妈没用。”
  车子开到距离那个约定的路口两公里的地方,范海龙突然叫康波把车停住。
  “驼背儿说得也对,我先找个车过去看看,观察好逃跑路线,他身边的人不知道内情,万一子弹给你射过来,那可是不长眼睛的。”
  “就、就、就、就、就是。”驼背儿慌忙点着头。
  
  败类是以背叛为代价的,他们不怕让当初的誓言咬噬他们的尊严吗?也许他们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才胆大妄为。
  
  范海龙下车拦了一辆出租车,朝约定的路口慢慢驶了过去。
  老远他就看见路口影影绰绰的,一定是顾队长他们。等出租车驶过那个关卡时,范海龙发现顾队长的警车正好把一条机耕路堵死,而那条略显泥泞的机耕路,可是他们逃跑的最佳路线,因为前方最多100多米就是个垭口,翻过那个垭口就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就是公路,随便拦一辆车就可以逃之夭夭。加上夜幕的掩护,非常保险,万无一失。
  范海龙对这个路口并不陌生,上次他利用过一次,没出半点漏子。
  “喂!”他拨通了顾队长的电话。
  “是,怎么还没过来?”顾队长的声音很小,嗓音也压得很低,生怕被旁边人听见似的。
  “你的车不能停在那条机耕路口,你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好好,我马上退后一点,你快点过来,夜长梦多啊!”顾队长的语气有点焦急。
  “我再声明一次,一定要保证我们的安全,别把我们当成车贼一锅烩了。到时候,你把车子拿去了,我们倒进了监狱,我们可是第一次打交道,别不守信用!”
  “咳呀,你怎么这么罗嗦?我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吗?杨勇侠该了解我啊,你难道没向他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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