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4期
双重背叛
作者:筱 凡
“过后你再没打过这个电话?”陈曦东问。
“打了,是昨天晚上打的,这个号码还是个外地手机,对方是个男的,根本不承认打过我的传呼,但传呼机上明明是那个号码嘛。”
“孙立松平时跟别人没什么过节吧?”
“哪能呢?他可老实了,从来不跟别人红脸,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刚买了一辆2000型桑塔纳,这可是咱们这个县级市惟一一辆用这种车型当出租车的,可能会引起那些开夏利、奥拓的嫉妒。但L市就这么大,开出租车的也不多,大家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开裆裤朋友,谁也不会开这么大的玩笑啊!”
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什么都有可能。
“我猜孙立松可能遭抢劫了,也可能命都丢了,不然早就有了消息。”黎晓眼泪汪汪地继续说着,“几个月前有个司机不就是这样的?他也是开车送人到S市,结果被人连砍了几刀,脚筋都挑断了。现在还在家里躺着,成了个废人。”
陈曦东还记得那个出租车抢劫案,至今仍没有任何线索,这次孙立松失踪,会不会跟上次那个案子有什么联系呢?
黎晓走了以后,陈曦东对欣宁说:“看来只有你能完成这个任务。”
欣宁问:“什么任务?”
陈曦东说:“一般男人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是不会马上挂断的,你试探试探对方,看能不能理出一点线索。”
“黎晓说他已经拨打过,我再拨打,对方肯定有所察觉,因为显示出的长途区号相同,我看还是先调查调查这个号码再说,免得打草惊蛇。”欣宁的心眼非常细腻,适合干刑警这一行。
陈曦东给市里的移动公司打了个电话,得知那个号码是S市的,一个距离L市200多公里的中等城市。看来很有必要去一趟S市,因为在当地的协助下可以马上调查出这个号码前天漫游到L市没有,以及机主姓名等等资料,还可以在当地由欣宁拨打这个号码,说不定真能搜索出一点蛛丝马迹。
只有一种可能说明他们枉费心机,那就是这个手机根本就是传错了号码,即使曾经漫游到L市也不能证明什么。不过,这是目前这个案子唯一可以追寻的线索。
陈曦东不想放过它。
陈曦东紧紧握着方向盘,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已经进入寒冬,气温非常低,车窗蒙上一层白色的雾气。车内有点憋闷,但在高速公路上又不能把窗户打开,陈曦东的烟瘾来了,但看看身边的欣宁,他开始极力不去想放在兜里的555牌香烟。此时,他们正驶入路面修整地段,原来的单行道和对面那条路并拢,用红色的隔离墩隔开,排成长龙的车子在一条狭窄的通道上缓缓对驶着,车速很慢,有时甚至像蜗牛爬行一般。
欣宁穿着一件褐色的夹克,下面是一条紧绷绷的牛仔裤,包裹着一双浑圆健美的大腿。她的眼睛很亮,闪烁着迷人的光泽。陈曦东明显感觉到他和欣宁之间有一种莫名的暗流涌动着,如果说他们之间没有一点爱的暗示,那显然是不诚实的。根据他的经验,任何一对密切共事的男女,只要个人还有点魅力,那么,他们之间几乎总有那样的意思,无论他们本人如何辩解否认,都无济于事。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产生这种类似恋爱的感觉,他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有一个叫王佳的妻子和一个叫陈珊珊的女儿,既然他选择了她们,就应该对她们负责,任何接近背叛的念头都应该在摇篮里被抹杀干净。
背叛?这个突兀的词从陈曦东脑海里浮现的时候,连他自己也大吃一惊。他从没有在心里储藏这种念头,从没有想过要离开那个还算温馨的家,更没有想过要让心爱的女儿流下伤心的泪水。他转过头悄悄望了一眼欣宁,脸顿时红了,难道这个荒唐的念头是由身边这个聪明美丽的欣宁而孳生出来的?是不是自己一直蕴藏着这样的情愫而根本没有察觉呢?他现在好像什么都明白了,正因为自己有这样的念头,所以才莫名其妙地怀疑自己的妻子,这中间一定有什么特殊联系。
欣宁坐在那里,觉得有些尴尬,这种尴尬是她和陈曦东之间的沉默造成的。车窗的后方有个微微凸起的圆丘,她干脆侧靠在那里,聆听着车轮匀速的转动声,然后渐渐进入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她把头朝陈曦东那边微微偏过去,一种危险的感觉正降临在他们之间。
抵达S市的时候已是下午2点多,由于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所以,本来不远的路程竟走了三个多小时,二人都显得疲惫不堪。
S市公安局刑警队长是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三十七八岁光景,身材魁梧,结实得像块大理石。他的头发又黑又密,简短的发型透射出他的刚毅和倔强,他的脸因为日晒而成为棕褐色,两道黑眉横在宽阔的额前,显得非常自信。
“我叫杨勇侠。”他向陈曦东伸出手自我介绍道。
“我叫陈曦东,这是小欣。”
“坐坐坐。”杨勇侠露出雪白的牙齿,客气地招呼着他们。
办公室显得有点局促,硕大的办公桌占据了房屋的一角,周围的空间就被挤压成变形的通道,靠在墙边的三人沙发委屈地缩在那里。不过,今天天气不错,一缕阳光从墨绿色的窗帘边透进来,把屋内映照得异常明亮。
陈曦东把这次来S市的目的一说,杨勇侠立即站起身,边向屋外走边说:“我马上找局里的小王带你们去,移动公司离这儿比较远,不过查个手机号码纯粹是小菜一碟,保证水落石出。”
杨勇侠倒是个雷厉风行的爽快之人,陈曦东喜欢这样的工作作风。
杨勇侠走到办公室的阳台上,大声冲楼下喊着:“叫一下小王,说有急事。什么?他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啊……不知道?下午?现在就是下午……”
杨勇侠在阳台上找小王的时候,陈曦东对欣宁说:“你就用杨队长办公室的电话拨打那个手机试试,这是当地座机,对方应该不会有什么警觉。”
欣宁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找到那个号码,开始拨号。她想,一定要换成嗲气的声音,稳住对方,最起码不能让对方马上挂断。
这时,杨勇侠从屋外走进来,笑呵呵地说:“两位稍微坐一会儿,先喝会儿茶,小王马上就回来。”
接着,他腰间的手机铃声响了。
“事情太多。”他边说边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他的眉毛开始跳动起来,他抬头不解地看着拨打电话的欣宁,问了一句让陈曦东和欣宁都大吃一惊的话:“是……是你在给我打电话?”
他一点一点接近目标,等对方发牌,他明显感到有一层隔膜把目标遮掩起来了。当然,梦中的呓语没有这么警惕。
陈曦东紧锁着眉头,觉得那个手机号码有点蹊跷,他不顾欣宁坐在车里,点燃一支香烟,饶有滋味地抽了起来。他的思绪非常紊乱,他一幕一幕追忆着杨勇侠所说的一切,仿佛记清每一个环节都将与某件事情密切相关。
当时的气氛确实有点紧张,这种少有的机会,把握不好便会溜走,再也不会出现。欣宁毕竟太年轻,她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不知道怎样回答杨勇侠,这种场景谁也没有料到。
陈曦东第一个镇定下来,他知道这个手机号码肯定隐藏着什么猫腻。
“这个号码……”他故意犹豫着,吞吞吐吐地等对方先出招。
“你们也认识他?”看来杨勇侠毫无防备。
“是啊。”陈曦东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猛吸了一口香烟,他准备等对方出牌。
“范海龙这小子交际真广啊,连你们L市的警察也认识他。”杨勇侠脸上泛起赞许的笑容。
“朋友介绍的……”陈曦东不动声色地说着,他脑子里已经牢牢印下“范海龙”这三个字了。
“那你们到移动公司……”杨勇侠突然疑惑地问。
“哦,我们只是想看看机主是不是他,毕竟我们对他也不是太了解……”
“机主怎么会是他?这是我的电话。咳,这小子怎么把我的手机号码随便留给别人?”杨勇侠用责怪的口吻说道。
“就是就是……”陈曦东频频点着头。
“你们放心,这小子还算比较可靠,他是我的朋友,平时给我提供一些案子的线索,也就是所谓的线人吧。”
“那……”陈曦东盯着杨勇侠手上的手机问。
“哦,他前几天把手机丢了,所以才临时借我的手机用用,所以……”
杨勇侠和陈曦东都笑了起来。
“那么,怎样才能找到他?”陈曦东开始接近目标。
杨勇侠脸上立即闪过一丝不安,他可能后悔刚才说得太多了,他不动声色地反问:“到底谁介绍你们认识他的?”
“我的线人。”陈曦东也学起杨勇侠的腔调。
杨勇侠明显有点失望。
“目前还真不好联系他,这样吧,我打听一下,如果找到他的联络方法,我再通知你。你们L市发生的案子找他来提供情况,我看他还没那么大的能量吧?”
显然杨勇侠在保护他这个线人,也在试探陈曦东的口气。
陈曦东笑了笑,没说什么。
“车子失踪几天了?”杨勇侠把香烟递给陈曦东,边点边问。
“前天的事情。”
“哦。”杨勇侠好像舒缓了一口气,“事情可能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这类案子发生得太频繁了,说不定哪天司机又驾着车回来了,虚惊一场。”
杨勇侠的反思维让陈曦东警惕起来,杨勇侠轻描淡写地形容这桩案件,好像潜意识里在保护什么。
陈曦东风尘仆仆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尸体是一个叫刘冬的人发现的,现场在市郊的河边,是从上游冲下来的,而上游的方向正是S市。尸体歪躺在潮湿的河堤上,耷拉着脑袋,一缕头发遮住他的右眼,左眼则射出一股令人悚然的斜光,乜视着灰蒙蒙的天空。尸体头部的两个窟窿像被重物击打过的,凹凸不平,颈部也被勒断了,作案手法非常残忍。陈曦东和欣宁驾车到达的时候,法医已经简单验完了尸,现在还不能确定尸体是不是失踪的出租车司机孙立松,但从体形、身高、毛发、五官等特征来看,与孙立松家属提供的照片有点相似。
直到深夜12点,陈曦东才回到家。此前,他一直在局里开会。局里成立了一个专案组,由他来担任组长。死者的家属已经辨认了尸体,正是失踪的出租车司机孙立松。陈曦东的脑子里总也忘不了孙立松的妻子昏厥过去的场景,那场景是令人心碎的,不知怎么回事,当时他竟然想到,哪一天自己要是壮烈牺牲了,王佳也会这样伤心吗?当时,他特别想念妻子,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家。
他先是蹑手蹑脚走进女儿的房间,屋子里乱糟糟的:一个火车头模型,一个能摇晃的玻璃娃娃,一堆凌乱的积木。珊珊睡得很香,鼻子里发出轻微的鸣叫,被子早已经蹬开了,两条光光的小腿露在外面。他爱怜地帮她把被子盖好,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写字台上铺着一张大画纸,陈曦东拧亮台灯,看见画纸上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爸爸,你的招式是电光石火,我的招式是恶魔之吻,你中了我的招,就要随我跳舞。
陈曦东笑了。
卧室里掩着窗帘,窗帘是单层的,质地很薄。借着从窗外滤进的微弱的月光,他看见王佳侧卧在粉红色的软缎上,仿佛一条曲线优美的美人鱼。她赤裸的身体只穿着一件短短的睡裙,光滑的大腿弯曲着,散发着热烘烘的气息。陈曦东轻轻揽过王佳的身子,温柔地吻了起来……
“Bin~~”王佳的嗓子眼儿突然滑出这个音。
陈曦东愣住了。Bin?是一个人的名字还是王佳漂在空中的呓语?
陈曦东的情绪一落千丈。看来,他和王佳之间真的出什么问题了。
男人有时非常脆弱,不堪一击,尽管他总是以保护女人的英雄形象出现在我们身边的,但有另外一种力量可以击垮他。
第二天一早,陈曦东就带着专案组的全体成员驾车朝S市奔去,他们必须先找到那个叫范海龙的人,这是目前唯一可以接近这起抢劫凶杀案核心的人物。
昨晚,他失眠了,当听到王佳湿润的嘴唇滑出一个莫名其妙的“Bin”时,他像一个被击中的靶子,颓然倒下了。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脆弱。
他穿上衣服,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上香烟,陷入了沉思。柔和的月光透过植物的枝叶和勾花窗帘洒进屋里,
家完全陷入一种平和闲适的女性气氛中,突然冒出他这么一个大男人,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没融合在这里,只是一个来去匆匆的旅客?
墙上有一幅颇有点感伤而浪漫情调的油画,用枫木镜框镶嵌着,画上是一个穿白裙的女人伸手捞取溪中漂浮的黄色花瓣儿,一个腋下生翼的天使尾随其后,目光虔诚而暧昧。这幅油画是上个月王佳买回来的,她很喜欢,经常痴痴地盯着它发呆,那种朦胧而游离的眼神令人生疑。
陈曦东和王佳是在中学时代相恋的。那时的王佳像个骄傲的公主,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脖子,柔和的下巴,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可能是从小练芭蕾的原因,她的脚总是向外撇着,走起路来像鞋底安了弹簧似的。所以,同学们私下里给她起了个外号:弹簧美女。但美女的骄傲一般是和空虚相伴的,追求她的人越多,被她拒绝的人也就越多,男孩子的狂热可以滋养她的高傲,同时也滋养着她的失望。
陈曦东没有像其他男孩子那样给王佳写纸条,他对那些幼稚的小把戏不屑一顾,因为这只能增加王佳的反感——她收到这样无聊的纸条太多了。他没有躲在墙角觊觎王佳,他从来不躲闪她,既不正视也不斜视。他们见面的时候很多,王佳的家离陈曦东的家不远,他经常遇到王佳和她那个打扮入时的母亲挺着相似的胸脯在他面前骄傲地走过,那碎石般的高跟鞋声肆意研磨着陈曦东紧绷的神经,他不看她们,就当她们是透明人一样。有时他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很想深情地望上王佳一眼,可是他从来没有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