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4年第2期
长江王
作者:汪自铸
柳丝丝所作所为,令王长江万般震惊和愤恨,像她这样的人,要是在撤退前抓到了,会像处决充当日本特务的张宗铎、卫子衡那样,要遭枪决的。当看到她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痛苦样子,心又软了,又对她百般地怜爱。是愤恨多于怜爱,还是怜爱多于愤恨?他也说不清楚。“长江,亲亲我……”柳丝丝声音微弱地恳求道,处于爱恨交加的王长江,此刻怜爱她更多于痛恨她,毕竟是她为他挨了日本人的刺刀呀!王长江俯下身,柳丝丝的双手挽着王长江的脖颈,紧紧地搂着,身体微微地震颤,气喘吁吁,似乎得到了一种满足,仍在喃喃自语:“长江,抱着我……抱紧一点……抱紧一点……”不一会儿,柳丝丝的一双手臂便从王长江的身上滑落下来,停止了呼吸。
下午6点钟左右,日军将联华里的居民统统从各家各户赶了出来,集中在一起,就像驱赶牲口似的,用刺刀押着,将成百成千的居民驱赶到设在硚口的难民区。
王长江目睹此情此景,悲愤难忍。他想起了周恩来先生对他说过的话:“一个人不能自卫,便不能做人。国家也是这样。”周恩来先生的话,真是至理名言呀!现在,王长江深深地感受到了,也亲身地体会到了,一个人失去自卫能力,就不能享受人的尊严;一个失去自卫能力的国家,就会国破家亡,生灵涂炭。
杜威利早已派特务盯上了王长江,就等着这一天将他出卖
溯江舰队的旗舰“安宅丸”停泊在汉口日本租界的海军码头上,第11战队司令部依旧设在这艘军舰上面。
司令官的寝舱里,近藤英次郎望着舷窗外奔腾的长江波涛,似乎发现了什么:扬子江流速似乎慢了,扬子江两岸似乎变宽了,扬子江大龙的身躯似乎变瘦了……扬子江的水位在下降,眼看枯水期即将来临……近藤英次郎想起汉口作战之前,大本营对汉口作战部署的规定中,明确地指出:作战发动日期考虑到政治谋略的需要,而确定为9月上旬。由于利用扬子江的涨潮期(到10月底)航行,在执行作战上是一重要条件,所以不能再延期到9月上旬以后。因此,“安宅丸”率领溯江舰队于8月17日离开南京、18日经芜湖、19日经安庆、20日到达九江。8月23日,“安宅丸”从九江出发,开始向汉口进军。
根据大本营的作战计划:汉口作战的目的,在于摧毁蒋政权的最后统一中枢——武汉三镇及黄河和长江中间的压制圈。摧毁抗日战争的最大因素——国共合作势力,因为占领了汉口,才能切断国共统治区的联系,导致国共两党分裂。即便不是这样,蒋介石政府逃到了四川,但在那种山岳地带,也无法发挥比一个地方政权更大的作用,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这是大本营第一次在一条战线上投入陆军14个以上师团兵力。足见大本营攻占汉口的决心多么强大。近藤暗自思忖:兵贵神速。汉口作战如果不是抢在枯水期到来之前,那么作战日期必将拖延到来年春暖花开的季节了。就是在涨水期溯江舰队付出的代价多么巨大啊!从南京出发时,有几十艘扫雷艇,几乎全被水雷炸沉,现在已所剩无几了。
溯江舰队从九江到汉口,连续通过了田家镇、葛店二道封锁线。其中尤以田家镇封锁线最难通过。近藤英次郎吃尽了苦头。现在,想起田家镇封锁线,近藤英次郎仍然有一种后怕的感觉。
现在,汉口虽已占领,但是汉口作战的任务尚未完成。
近藤英次郎焦虑地在寝舱里踱来踱去,最后又把目光投在舱壁的长江水道图,将目光停留在城陵矶这一地名上。溯江舰队将驶向城陵矶。近藤英次郎担忧,支那军队又将在这一段水道布下多少水雷?布下什么阵势阻止溯江舰队前进呢?根据大西正雄提供的情报,支那军队已在簰洲江面敷设了水雷,在城陵矶构筑了长江上的第六道阻塞封锁线。
今天是10月的最后一天。涨水期即将过去,枯水期即将来临。
溯江舰队仍旧停泊在汉口。
昨天,及古川志郎中将司令官发来急报。在11月上旬攻占城陵矶!
近藤英次郎忧心忡忡,喃喃自语:“领江……领江……长江中游领江!”
汉口英国波罗馆(俱乐部)。
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厅,灯火辉煌,流光溢彩。
杜威利陪伴着清水一夫和大西正雄步入宴会大厅,乐队立刻演奏起日本民歌《樱花》。
在美丽动听、令人销魂的音乐旋律伴奏下,清水一夫和大西正雄迈着轻盈的步伐来到主宾席就坐了。
宴席是:鄂式满汉全席。宴席之丰盛令人瞠目结舌!
清水一夫佩服杜威利用心良苦,精明过人,也看透了杜威利的心思。他是用满汉全席招待日本人,无疑是迎合日本人提出的所谓日满华三方合作、互相提携的政治主张。
杜威利看见日本人的脸上舒展着微笑,暗想:这第一着棋下得不错。因此,他更加佩服买办蔡遂成的智慧:用鄂式满汉全席,执行日本人的主张,是多么的正确!毫无疑问,杜威利骨子里想的可不是日本提出的日满华合作,互相提携。因为这种主张排斥英美在华利益。
杜威利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举起酒杯说:“清水先生、大西先生,中国孔夫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清水一夫和大西正雄虽然干了杯,但对“有朋自远方来”耿耿于怀!什么话?仿佛你们英国人、美国人才是汉口的主人,我们日本人却是从远方而来的朋友了?谁主,谁客?大西正雄觉得有必要予以纠正:“杜威利先生,今凭天皇盛威,帝国陆海军已攻克广州、武汉三镇,平定了中国重要地区。现在,太阳旗已在武汉三镇上空飘扬,皇道在扬子江上闪耀着光辉。蒋介石政府已成为地方政权而已。中国的新政权即将建立,中国复兴的曙光即将来临,日满华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合作即将开始!如果有什么值得可以说祝贺的话,大班,我想就是这件事吧?”
杜威利说:“清水先生、大西先生,日中两国间的战事已经一年多了,现在还看不到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战争。作为朋友,为此我感到很担忧。大家知道,中国是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不能同资本主义国家相比。如果与资本主义国家作战,击破了它的经济方面的心脏部分,立刻可以结束战争,而在中国却不能。贵国的军队已经占领了中国的经济、工业中心上海,政治中心南京,临时首都武汉,然而战争并未因此而结束!”清水一夫心里非常清楚,这次日本征战的目的首先是将英美势力赶出中国。但是,为了不刺激对方,语言表达十分含蓄:“杜威利大班先生,帝国所期求者即建设确保东亚永久和平新秩序,希望在东亚确立国际正义,这次征战之最后之目的,亦在如此。因此,如蒋介石政府坚持抗日容共政策,则帝国决不收兵,一直打到该政府崩溃为止。”杜威利耸肩一笑:“清水先生,一般的情况是,越是深入内地,贵国的军事补给线越长。这样一来,势必陷入共产党军队所提倡的游击战争之中。那么,贵军面临游击战争的消耗战术的危险性也就越大呀!”
轮到大西正雄反击了:“杜威利先生,请您注意这样一个事实。现在,汉口以下的长江流域已为帝国陆海军占领,我们不仅控制了这一段补给线,同时还可以促使华中地区经济独立和复兴,这对帝国十分有利的。相反,对于蒋介石政府,这就意味着丧失了湖南、湖北的粮仓地带和中国内地唯一的经济中心,不但给蒋介石政府经济自给带来的困难,并且还会减弱现在唯一的大量武器的输入通道——粤汉路的军事、经济价值。这样一来,蒋介石政府在那种经济闭锁的山岳地带,充其量也不会比一个地方政权发挥更大的作用吧?”
一时间,杜威利与清水一夫、大西正雄展开了唇枪舌战,杜威利明显不占优势。亚美洋行大班约翰逊说话了:“清水先生、大西先生,目前的日中战争,对于中国而言是一场民族自卫战争,这一点即使是贵国政府的决策者也是承认的。因此,已经引起了世界各国政府对中国的同情,同时,也已经引起了中国民众本身有意识的积极反抗。尽管贵国陆海军进军神速,步子很大。但是,贵国征服的是中国的土地,并没有征服这块土地上的人民。”大西正雄眼见美国人约翰逊不仅为杜威利帮腔,而且还帮蒋介石政府说话,心中莫名之火陡然骤升,尖酸刻薄地说道:“约翰逊大班,勇士们的双腿是迅猛而矫健的!只有东倒西歪、站立不稳的瘸子,不但嫉妒勇士有一双迅猛而矫健的双腿,而且还要指手划脚地不准勇士往这里走,也不准勇士往那里去!”很清楚,大西正雄所说的瘸子,显然是指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
约翰逊气得两眼冒火,真想拂袖退席。此刻,宴席上大菜了。于是,醇酒的香分子和佳肴的香分子在空气中融合了,产生一种奇妙的芳香,诱发着宾主的食欲。
音乐响起。世界名曲《蓝色的多瑙河》。旋律清澈宁静、欢快跳跃、热情奔放、激动人心。
宴会渐入佳境。
今天的宴会是得到上海英国总领事馆总领事的批准,并在汉口英国领事馆领事的帮助下,才得以举行的。如果不是为了英国在华利益,杜威利绝对不愿举行这次宴会。原因之一:前天,他被一个日本哨兵打了一耳光——也是杜威利一生中的奇耻大辱!但是,由于他是英国情报机关在汉口的负责人,他不得不服从上级的命令,不得不忍气吞声!宴会的目的十分明确;极力地与日军疏通关系,争取打通长江下游航路,允许自由贸易,自由通航。
杜威利正欲提出这个问题,孰知,清水一夫却先讲话了。
“大班先生,贵公司有许多汉宜湘领江,如果贵公司允许的话,我以日清株式会社的名义,请贵公司借派几个领江,不知是否可以?”杜威利双眉一扬,表示非常感兴趣:“那么,清水先生,我会得到什么回报呢?”清水一夫道:“我付给贵公司所有领江的一年的薪水!”杜威利仰头哈哈一笑,又向左右两旁坐着的清水一夫、大西正雄点一点首,说了一声:“失陪。”离席,向盥洗间走去。清水、大西见此,俩人对视了一下目光,彼此会意,亦起身离座,尾随杜威利而去。
盥洗间内,杜威利、清水一夫、大西正雄摆脱了翻译,索性用汉语说话。大西正雄说:“大班先生,你要得到什么?”杜威利说:“恢复汉口至上海的自由贸易,恢复自由通航。”清水一夫说:“好,可以考虑。那么,贵公司给敝公司几名汉宜湘领江?”杜威利说:“一名。”清水一夫、大西正雄异口同声问:“一名?”杜威利坚定地说:“对,王长江!”清水一夫、大西正雄非常惊诧:“王长江,在你手里?”杜威利摇头:“在汉口难民区。”难民区在英国循道公会范围,杜威利早已派特务盯上了王长江,就等着这一天将王长江出卖,作成这笔交易。
清水华子终于明白了母亲自杀的原因,她受尽了同父异母兄弟们的白眼和怨恨
汉口大孚银行。日军占领汉口后,这里成了日军宪兵队队部,成了日军残杀中国人的魔窟。
王长江被日本宪兵带到了审讯室,命令他坐在一张凳子上,左右站着两个日本宪兵。
审讯室里,正在进行审讯。一个镶着两颗大金牙的中国翻译恶声恶气地问一个中年人:“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王领江?”
中年人连声地回答:“我是……我是……”他站在一副刑具前面,浑身发抖,像在打摆子。
只见那个中年人被迫站在一张木凳上面,日本宪兵已将他的两手向后反绑着,左右两边是两根埋在地下的木柱 子,大约有一人多高,两根木柱的上头,横着一根木梁,木梁上面吊着一根麻绳,麻绳穿过一只木葫芦,麻绳的一端捆绑着他的双手,麻绳的另一端已被两个日本宪兵抓在手里了。
大金牙翻译用一口苏北话逼问:“那你为什么不给皇军驾船领江?”被审问的中年人说:“我是……驾民船的……不是驾洋船的……”大金牙翻译吼道:“你不是王领江吗?”中年人回答:“我是我是……我是……”大金牙翻译道:“既然你是王领江,你为啥不会驾洋船!”大金牙翻译揩了揩头上的汗,咬牙切齿道:“混帐东西,看来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嘛!”立即向负责审讯的日本宪兵分队长冈田少佐说了几句日语:“太君,此人很狡猾,一会儿承认是王领江,一会儿又不承认是王领江,不愿给皇军驾船领江。”冈田少佐冷冷一笑,然后举起手,指向刑具,命令道:“吊起来!”两个日本宪兵立刻扯动绳索,将受审人扯了起来,顿时,受审人两脚离开了木凳,身体便悬吊在木梁下面,骨头就像要断裂一样,卡嗒卡嗒直响,痛得死去活来,鼻涕直流……
大金牙翻译冷笑几声,又问:“怎么样?你说不说实话呀?”受审人说:“我说的是实话呀!”冈田一声吼:“放下,剜掉他的眼睛!”接着就听受审人一声凄厉的惨叫:“冤枉呀!我的名字!叫王临江……不是王领江……王,是三横一竖的王;临,是、是……四喜临门的临;江,就是长江的江……我是王临江,根本不是王领江……我是驾民船的……不是驾洋船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