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从文体的失落到回归和超越

作者:孙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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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旭和林琴南有过联系,触发了他思想突围的火花:如果林旭不是23岁就牺牲了,而是活到70岁,也就是他的朋友林琴南的年纪。英雄林旭会不会变成“五四”时期保守的林琴南呢?这样的思考,是很冷酷的,就其价值取向说,和余秋雨是背道而驰的,也是更无诗意的。余秋雨对就义的英雄,绝对不会有这样杀风景的想象;而诗性的赞美,在南帆看来,可能正是权力话语的陷阱。他还敏锐地联系到陈独秀只比林旭小四岁,鲁迅只比林旭小六岁。面对这样的资源,如果要让余秋雨来抒写,可能洋洋洒洒,展示情采和文采,但是,他习惯性地避开了抒情,沉浸在睿智的深思中:谁会成为现代知识分子,谁又注定定格在古代的士人的形象上,是不是必然的呢?是不是也有偶然的因素呢?为什么英雄就一定是林旭,而不是只小了四岁的陈独秀,也不是比他小了六岁的鲁迅呢?
  这里,南帆所开拓的审智世界,正是余秋雨可望而不可即的彼岸。如果南帆像余秋雨那样,有众多的追随者,则中国当代散文落伍于诗歌小说和戏剧的审智潮流历史,有望终止,但是,追随南帆(一如追随刘亮程)难度太大,因为追随余氏可以将就现成观念与历史资源,而追随南帆的艺术前提却是从感知到智性在话语颠覆中突围。这不但需要才情,而且需要在世界文论的前沿游刃有余的智力。
  
  从这里可以看出,以南帆、余秋雨为代表的当代学者散文、大文化散文,以强大的审智,登上散文文体建构的制高点;弥补了现代散文偏向于审美与幽默的不足,中国现代散文某种程度上的小品化的局限一举突破。当代散文的审智,并没有选择鲁迅式的社会文明批判,充当政治“感应的神经,攻守的手足”,而是独辟蹊径,从民族文化人格和话语的批判入手,以雄视古今的恢宏气度,驱遣历史文献,指点文化精英,从时间和空间的超大跨度作原创性的深层概括,作思想的突围和话语的重构,胸罗万象,笔走龙蛇,开一代大情大智交融的文风。在思想、情感的容量和话语的新异上,实实在在地开拓了一代文风,改变了与余光中念念不忘的与“中国散文的至境”“韩潮澎湃,苏海茫茫”“庄子的超逸”“孟子的担当、司马迁的跌宕恣肆”完全脱轨的历史。
  
  八、相对封闭发展的局限与优越
  
  综观中国当代散文的历史,比之诗歌小说,可谓命运坎坷,灾难深重,其一,几乎文体绝灭,为通讯报告所取代;这与上世纪30年代红色文学强调报告文学是“文学的轻骑队”“左”倾思潮有关。但是,在苏联的红色文学中,也还有爱伦堡的《漫谈斯大林格勒之战》等等,在战场通讯的风格中,政论和抒情水乳交融,俨然不失散文的风貌。其二,中国当代散文文体自觉的缺失。不要说一般作家,就是专业散文学者,对于“五四”散文理论从周作人到郁达夫,抒情、幽默、智性的艰苦建构,同样缺乏起码的历史积累。这就造成了中国当代散文文体意识极端薄弱,导致把散文当诗来写,风靡一时,真情实感论,流毒至今。其三,中国当代散文的发展相对封闭,缺乏流派自觉,几乎与世界文学思潮隔绝,未曾像诗歌、小说那样对西方的纷纭的流派,疯狂地追随,有意识地移植,因而发展比较迟缓,风格比较单调,满足于无流派的,就是余秋雨、南帆、汪曾祺,刘亮程似乎也未能免俗。但是,这也给中国当代散文史带来从容自如的风貌,不管意象派、象征派、现代派、朦胧诗、后新潮诗、放逐抒情、非非、诗到语言为止、拒绝隐喻,在隔壁闹得多么红火,散文岿然不动,绝不挟洋自重。就是面对80年代徐敬亚的深圳诗歌流派大赛那上百家的旗号,也没有眼红。当小说中意识流和魔幻现实主义闹得热火朝天,散文依然故我。这看来消极保守,但是,也没有产生在众多洋旗号掩盖下的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流弊,多少也节省了许多精力和才华。其四,由于散文的理论资源是世界的奇缺,不可能对西方作疲惫的追踪,因而其民族原创性比较鲜明。余秋雨、王小波、刘亮程和汪曾祺的散文,完全是从中国本土历史文化深厚土壤中产生的,就是南帆后来走向中国历史。散文家不像小说诗歌中,比较重要的作者背后都有一个洋人的身影,果戈里、安特烈夫之于鲁迅,左拉之于茅盾、托尔斯泰之于巴金,奥尼尔之于曹禺,惠特曼、歌德之于郭沫若,里尔克之于冯至,波特莱尔、韩波之于艾青,奥登之于卞之琳,马雅可夫斯基之于田间、贺敬之与郭小川,马尔克斯之于莫言,《扎哈尔词典》之于《马桥词典》等等。有出息的散文家背后站着的就是中国人文和自然景观。这一切,都注定了当代散文发展的速度固然缓慢,然而,民族的原创性也高。但是,不管多么自发,但是其历史发展的途径,其由审美走向审“丑”,再走向审智的轨迹,却是和世界散文的发展是不谋而合,既是遥遥相对,又是息息相通。从这一点来说,是不是可以得出结论:纵向的继承和横向的移植各有其优越和局限?西方不能为中国当代散文提供直接的借鉴,是不是也迫使中国散文自力更生而另辟新天?甚至还解决了西方没有解决的某些问题,比如,西方一直纠缠不清的随笔的议论和审美感性之间的矛盾,在实践中,包括在理论上,我们提出的审智和对滥智的批评,是不是也可以说是关键性的突破?但是,这只能解释到南帆和余秋雨为止,对精神上更为年青、艺术上更为前卫的作者,似另当别论。刘烨园、海男、赵玫、艾云、斯妤等,正以他们的“对世界的”疏“离”和“叛逆”,黑暗、暧昧、垃圾、废墟、墓地、恐怖、死亡等形成一个新的潮流,这一切被王兆胜先生称之为“现代派”散文的作家,是很值得注意的。②这一点,似乎要与台港散文的发展联系起来,才可能有更全面的洞察。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吕晓东)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
  
  
  ①原文是“我在写每篇散文时,总是拿着当诗一样写”,《东风第一枝小跋》,见《杨朔散文选》,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第220页。
  ②胡文载1946年9月1日《解放日报》。1941年至1946年《解放日报》报导有关新闻、通讯的组织工作如下:1943.8.8第四版《贯彻全党办报与培养工农通讯员》,1944.1.10第二版《延属地委召集延安县市通讯员举行通讯工作座谈会》,1944.1.18第二版《延市、志丹检查通讯工作,发动大家大量为党报写稿》,1944.2.11第二版《加强通讯员教育与实际工作结合》,1944.2.20第二版《延长整顿通讯工作,今后每人每月写稿两篇》,1944.3.18第四版《提倡工农同志与知识分子的结合》,1944.3.18第四版《“长城”部一年来的通讯工作》,1944.3.3第二版《每区设党报通讯组》,1946.1.6第二版《三旅八团二连通讯小组组织“通讯联手”互助写稿》,1942.7.25《论通讯员的写作和修养》,1942.8.25《展开通讯员工作》,1942.10.28《新闻通讯》第一期,1942.11.17《给党报的记者和通讯员》,1943.9.15《谈谈靖边组织通讯工作的几点经验》。
  ③这是秦牧在《海阔天空的散文领域》和《思想和感情的火花》中提出来的,后来收入《秦牧散文创作》,暨南大学出版社,1990年7月版。
  ④肖云儒的文章,载人民日报,1961年5月12日。
  ⑤ 《随想录》第二集,《探索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87页-第89页。另外类似的说法还有“写真话”见该书,第98页-第1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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