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文明与堕落

作者:吴圣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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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暗了,黄昏从天色的背后浮上来,眼前灯红酒绿的一片,子慧估量着,她这是走进步行街了,早在两年前,子慧就听母亲说过,吉安城里新出现了一个声色场所,学名叫商业街。街两旁全是摩肩接踵的店铺:洗头房,洗足房,桑拿房,练歌厅,也有星级酒店,百货公司。总之,走进这条街,人体的各个部位都可得到抚摸满足。一到晚上,街两旁就站满了形态各异的小姐,母亲恶狠狠地说:“全说普通话,都是外地人。”
  子慧当时也是外地人,她记得她把电话从左耳换到右耳,有点不方便接这个话茬。
  子慧摇摇晃晃地走着,吉安街头一片繁华,操各种口音的人走来走去,广东人,上海人,北京人,山东人……全都气宇轩昂,一派匆匆过客的样子。在这些声音当中,她反而很少听到吉安话。吉安人哪儿去了?
  答:吉安人都到外地去了。
  子慧模模糊糊地想到,她脚下的这片土地,或许是个更陌生的地方,走在这里,较身处他乡更觉得冷清,她对一切都不熟悉,点点滴滴不能引起她从前的回忆。她千里迢迢地跑回来,为的是什么?她在外面遭了罪,她回来是为了得到抚慰,她能得到吗?她现在没一点底。
  晚上八九点钟光景,子慧才慢慢地走回家,她着实有点累了,开门就往卧室走。卧室里亮着灯,门半开着,只听见里面一阵翻箱倒柜,还有父母的窃窃私语声。子慧三步两步赶到房门口,只见母亲在翻她的皮箱,衣物扔了一地。
  子慧拿手扶着门框,一下子岔了声气,她惊叫道:“你们在干什么?”
  父母的检阅正在兴头上,他们或许忘了子慧还会回家,所以正长吁短叹,忙得满头大汗。还不待他们转身,子慧已经奔到皮箱旁,抓起她的胸罩,内裤,睡裙,统统塞进箱子里。母亲掸掸手站起来,父亲跌坐在床边。
  子慧在灯光下站了一会儿,突然踹了箱子几脚,哇的一声坐到地板上,开始撒泼了。她勾着身子把皮箱拖到身边,拎起箱柄就往下倒,一边说:“看看看,喏,这是胸罩,这是内裤,仔细看清楚了,看上面有没有什么污点。”
  子慧哭闹的工夫,父母已有足够的时间用来镇定了。父亲咳嗽一声说:“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在说你什么?”
  子慧胆怯地抬起头来,突然噤了声。
  母亲拍拍手说:“你去大街上问问,你许子慧回来的消息,吉安城哪个不知道?”
  子慧心虚地说:“知道什么了?我在外面干了什么了?”
  母亲从鼻孔里喷出一串冷气道:“干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子慧从地板上纵起来,跟母亲叫嚷道:“我刚从大街上回来,怎么就没人跟我说这些?”
  母亲突然掩面而泣:“谁会跟你说这些?人看见你,只会躲得远远的。你知不知道,这两天有多少人对着你父母指指戳戳,你知不知道?”
  子慧一下子呆了。
  母亲双臂抱胸,努努嘴,指示父亲把箱子盖起来,放到橱柜上。父亲拖来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夫妻俩合力把箱子举了上去。
  现在,母亲就坐在桌子旁,架着腿,完全是一副审讯的架势。
  母亲说:“说说看,你这三年的经历。”
  子慧坐在床边,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她已经完全服气了。她轻声地问:“是和男人吗?”
  母亲严肃地点点头。
  子慧把眼睛认真地眯了一会儿,首先想起了郭小海,然而她和他之间实在乏善可陈,第一次睡觉就掰了;以后再没见过面。别的就更不用说了,止于拉手拥抱,扯不上男女关系的。子慧摇摇头,朝母亲谄媚地一笑,说:“没有。”
  母亲一拍惊堂木,手掌击在桌子上有点疼,母亲说:“许子慧,你最好老实一点。”
  子慧苦着脸说:“真的没有啊,你们应该相信我。”
  母亲说:“你相信自己吗?”
  子慧惭愧地低下了头。
  母亲正了正身子:“那好吧,我问你,知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检查你的箱子?”
  子慧摇摇头。
  母亲说:“想为你洗清污点,我不相信我的女儿能干出这等丑事……我女儿曾经那么纯洁——”母亲拿手掌擦了擦眼泪,她的声音呜咽悲伤。
  子慧咽了口唾沫,她已经感受到了母亲的爱意,啊,这比什么都重要。那一刻,她突然想爬到母亲面前,告诉她,她爱她,她受到了冤屈……然而这是不合适的,她不能破坏审讯的庄严。
  “可是我看到了什么呢?”母亲的声音突然严厉了许多,“我看到了这三年来你的生活,就在这箱子里,一天又一天,你的心理变化,我找到了许多疑点,这些全是证据!”母亲站起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几步。
  “你生活得很不错,”母亲走到子慧面前,探头在她的脸上照了照,声音几同耳语,“你并不像你说的那么惨,你有很多妖艳的衣服,可是一回到家里,你却扮作良家妇女——”母亲伸手在子慧的布衫上捏了捏。
  “我三番五次要去看你,”母亲坐回桌子旁,重新恢复了一个法官的派头,“都被你全力阻挠,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知道我是去偷袭你。三年来我花了几万块钱的电话费,心里也疑惑着你是个妓女。”
  子慧舔了舔干燥的舌头,宣判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她非常的安静。三年来,她焦躁不安,诚惶诚恐,心理几度崩溃,原来是,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在等着黑暗的降临。
  这天夜里,她一个人躺在床上,隔壁能听到父母沉着的鼾声;她几次爬起来,推开窗户,天际有一轮小月亮,她把半截身子探到窗外,试了试,然而这是二楼。她嗅了嗅鼻子,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走上一圈,后来上了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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