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文明与堕落
作者:吴圣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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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小路,蜿蜒的石阶,老房子是青砖灰瓦的样式,尖尖的屋顶,白粉墙……一切都是静静的,有水墨画一般的意境。庭院里有樟树,槐树,榕树,推开后窗,就是清澈见底的小河,河水可以饮用,漂洗,夜里能听到流水的声音。……吉安是一座老城,迄今还保持着古朴的风貌,人们安静地生活着,家家户户,年年如此。
……这么说吧,吉安是个小城,它时而穷,时而富;它躁动不安,充满时代的活力,同时又宁静致远,带有世外桃源的风雅。它山青水秀,偶尔也穷山恶水,它民风淳朴,可是多乡野刁民。她喜欢她的家乡,同时又讨厌她的家乡。有一件事子慧不得不正视了,那就是这些年来,故乡一直在她心里,虽然远隔千里,可是某种程度上,她从未离开它半步。
她就像一只风筝,尽管在飘,但永远摆脱不了故乡的牵引。实质上,故乡是她的消尘器,她的激动、焦躁、痛苦、烦恼甚至羞愧、愤怒,一经故乡山水风情的消解,统统归于平静、乌有。
三
我们解读《异乡》文本最重要的感受是,作品所揭示的问题。
在我看来,作品最本质的问题是“异”字。子慧被都市遗弃至为关键的问题不在子慧本身,而是都市的问题。回到本文开始的思维路径,伴随着全球化、现代化进程,大都市不再是人们理想的、更不可能是诗意地栖居的,城市的功能在发生变化,城市的一切出现变异。首先,现代化进程和市场经济的历史性推进,大都市迅速市场化并成为巨型的超级市场,物流、信息流、货币流、人流、声浪流以及竞争、倾轧、牛市、熊市、暴发、破产等等结成大都市最敏感的神经链条,市场对于资源配置的基础性作用不仅在物流领域发挥作用,而且在城市的其他领域充分发挥着作用,大都市的方方面面包括都市的人们都被安置在市场的链条之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奈市场化,那么,倘若要进入大都市就必须与之建立市场化关系。其次,都市各阶层发生重大分化。在市场化的大都市,经济成分的多样化体现得最为充分。与经济成分多样化相伴而生的是分配形式的多元化。我们完全相信经济基础的决定性作用,都市新贵阶层和贫困群体不能不说是多种经济成分和多元化的分配方式催生的。都市各阶层的分化组合意味着对人们身份地位的重新确定和认定,其实质上是对都市旧有秩序的颠覆和重构,自然这种颠覆和重构也会殃及人们的精神秩序。因之,都市精神秩序的某种紊乱或裂变即是可以理解的。再次,大都市的纯净度不再依旧。中国城市在二十世纪前半叶也曾是灯红酒绿,醉生梦死。新中国建立后,国家对城市进行了彻底的整治,铲除了滋生污垢的土壤,建立了新的秩序,单位是国家的单位,人是单位的人,人们的身份固定化,成分单纯。八十年代后,改革开放打破了计划经济体制,人与单位的依附关系渐趋松动,城市对人的控制失去了既往的力度,大量的流动人口涌入城市,城市的腹地大大膨胀。同时,大都市与国际的接轨也使都市迅速复杂化。第四,大都市的运转节奏进一步加快,分贝加大,喧闹嘈杂,烘箱效能突出显现。
这种变异的城市结构、城市程序、城市生活却恰恰是现代人经常挂在嘴角、津津乐道的都市文明或现代文明。这就难免引发人们的质疑。中国大都市的现状究竟是否体现了现代文明的本质或者方向,这是身处其中的许多人试图探究明白的问题。不过,需要指出的是,我们思索这一问题的关键不应该是城市自身如何,而应该是城市的功能对人产生了什么样的后果。据调查,城市居民中患有精神抑郁症、焦躁症、疲劳紧张综合症的是一个不小的比例;而另一项调查则指出,现代都市一族中感到压力最大的是三十至四十岁的人们。这更能说明问题。如果说都市的人们基本上是都市文明的产物的话,那么青年人百分之百是都市文明的产物,因为青年人中要么是城市原生的,要么是完全奔着都市文明涌进城市的,倘若他们认为都市赋予的生活难以承受的话,说明都市对他们的压迫即将超过限度。更重要的是它对人的生活的改变,对人的身份、地位、境况的巨大改变。你可以一夜暴富,就如许子慧梦想的,说不定有了房,有了车,出国了,升天了;也可能转眼赤贫,陷入跳楼的境地。而城市结构的调整便能使城市人群迅速产生分化,有人可能升迁优裕,有人可能沦落贫困群体。在生活的重大变故中,人们不能不面对现实,面对挑战。当然,应对有积极的应对,也可能 有消极的应对,但都是为了找回被生活击碎的梦。积极应对成人,消极应对成鬼。在人与鬼之间有时的确存在着不确定因素,这就让人们对都市文明的道德属性难以界定,从而为人们质疑都市文明有了切实的理由。
于是,我们就不能认为子慧母亲的惴惴不安和李奶奶的盘查多余。况且,都市的影子已经迅速斜射到小城、乡村,比如吉安的商业街和大都市一样也是灯红酒绿,“街两旁全是摩肩接踵的店铺:洗头房,洗足房,桑拿房,练歌厅,也有星级酒店,百货公司。总之,走进这条街,人体的各个部位都可得到抚摸满足。一到晚上,街两旁就站满了形态各异的小姐——”是文明还是堕落?这真的不仅仅是子慧母亲和李奶奶的狐疑。实际上,有多少漂移到城市的儿女就有多少牵肠挂肚、惴惴不安的父母和家人,尤其是女孩子,世面上关于女孩子的故事太多,而都市的各种诱惑又是那么难以琢磨。计划经济时代,进入城市的人们等于拿到了铁饭碗,走上了正道,现时进入城市的人们完全要凭着自己的“十八般武艺”拼打,或许挣了票子,有了原始积累,立着了脚,但票子是不是干净,手段是不是光明,却常常成为质疑的焦点。而对于女孩子来说,这种质疑似乎更合情合理,因为说到女孩子在都市的作为,人们很容易想到歌舞厅、美容院、桑拿房以及身体、卖淫等字眼,自然,手中的票子就说不上干净。以农业文明的传统价值观审视,人的行为及其结果的道德属性比票子更重要,以至于要脸面不要票子是人们的基本选择。所以,当子慧的父母看到她回到家里的行囊派头后,对她的怀疑不仅没有消除,反而加重了。在子慧父母看来,子慧如果寒酸地回到家里,他们心里则塌实;子慧揣着票子像模像样地回来,他们便觉得有问题。父母对子慧进行了全面的审讯,他们让子慧讲三年的经历,翻开子慧的皮箱,胸罩、内裤、睡裙等衣物一样样详细查看,他们从中看到子慧生活得很不错,有很多妖艳的衣服,这些全是堕落的疑点和证据。他们不允许子慧辩解,指责子慧尽管回到家里扮作良家妇女,心里仍然疑惑她是个妓女。子慧在父母的反复责问下,自己也失去了自信,仿佛自己真的做过妓女。
作品文本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如果是都市文明,那么都市文明中却包含着一种堕落。而文明与堕落在作品的文本中却是那样难以界定,以至于让许子慧十分迷茫。《异乡》是新世纪的问题小说。小说虽然篇幅短小,却揭示了当下社会的重大问题。中国的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确乎解放了生产力,拉动了整个经济社会的发展,但是否就如市场是把双刃剑一样,社会的文明进步一定要伴随着不文明的问题存在?换句话说,马克思指出的“异化”概念在我们的现代是否同样显现?这当然不是小说本身能够回答的问题。重要的是,小说表达了这一问题,引起了我们的思考。作品的意义正在于此。
附:
异乡
□魏微
一
四月的一个晚上,许子慧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每到月末,她总是略微忙些,她是华美贸易行的会计师。华美贸易行是一家刚开张不久的公司,坐落在城区的一幢高级公寓里。这一带鳞次栉比的多是些商住两用楼,戒备森严的门卫,绿草坪,林阴道,星巴克咖啡馆的坡型红屋顶上伸出一个烟囱似的窗户,在雨中,不大看见行人,一切变得很像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