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11期
好大一对羊
作者:夏天敏
更多经典:点此访问——应天故事汇
颠簸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花鹿坪。不错,这里的草是比黑凹村的好多了。黑凹村的草地经过多年的开垦,早就风化得像戈壁滩,残存的草地癞痢头似的东一块、西一块,风一起,风化的沙土一团一团卷过来,厚重的泥沙将草地覆盖住,沙化的土连一星半点的水也存不住,草还咋长呢?这里的草是连片的,虽然周围的风沙已漫卷过来,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但毕竟要比别处好一些。但令德山老汉惊诧不已的是这里的羊怎么会这样多呢?老汉多少年没放过羊了,十多年前他为村里放过羊,这里是羊抓膘的地方。一片连绵不绝的草场延伸到天的尽头,那时,这里的草是多么繁茂,多么青碧,草深的地方有羊的腰深,羊用不着走多远就吃得肚儿滚圆。草场上有许多自然流淌的清粼粼的小溪,绿草丛中有一丛丛耀眼的小花,羊渴了,头伏在小溪里就可以喝到清粼粼的水。现在小溪咋没有了呢?那时宽阔的草场上羊群很少,只有水草不好的村庄才会来这里放羊抓膘。现在的羊咋个这么多呢?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羊,羊们仍然贼慌慌地抢吃青草。唉,才十多年呀,像这么多的羊来啃青草,这片草场也长久不了多久了。
约翰比德山老汉还失望。约翰说琼斯,我以为我们会到一个繁花丛丛、水草丰茂的地方,我以为我们会遇到美丽的小河,小河里的水清澈见底,潺潺的水流摇碎了蓝天白云,水里的小鱼成群结队,水里的卵石波光粼粼。当夕阳悄然落下,天边的晚霞灿烂无比,夜莺已在草场深处唱歌的时候,我俩顺流而行。啊!多么美丽的草原,啊!多么诗意的风景。那时我俩已经冰冻的爱情就会复苏,生命的激情正喷薄而起……唉,你看,草是比黑石凹好点,但这么多羊,我们抢得过它们么。琼斯本来也是充满希望,心怀憧憬,见到这状况,琼斯也失望极了。但多少天没吃过青草了,羊不吃青草还算羊么。琼斯觉得自己的肚子胀得难受,消化不良、肠道发炎、食欲衰退、体弱神虚。琼斯悲哀地想到吃不到新鲜的嫩草,自己的皮肤已经很干燥,容颜憔悴,神情疲惫,迅速衰老。一闻到青草的清凉的气息,琼斯不想和本地羊去抢青草。羊么,也要有羊的尊严,羊的羊格。美利坚合众国来的羊,却和本地羊抢青草,太不雅观了,太不自重了,太掉价太没身份了。约翰看出琼斯的心思,嘿,这美丽的羊姑娘哟。约翰说琼斯,我们继续走吧,反正我们已经坐够了马,腿也不酸,多走走吧。到草场深处,那里一定有鲜嫩的草,一定有清冷的水,走吧,走吧,我美丽的公主哟。
到了草场深处,草果然比外面好一些了,但羊也不见得少。多少天没走动的琼斯不想再走了,约翰是男子汉,是白马王子,约翰就让琼斯在原地休息,它蹦蹦跳跳去找好草,好不容易找到一滩好草,那里却早有几只本地羊在吃草。约翰顾不了许多,招呼琼斯过去,满心欢喜地正想吃草,几只本地羊却恼怒了。长着山羊胡子的一只公羊说:这是哪里来的外国杂种,招呼都不打就来吃草了。我们跑了老远老远,腿都跑肿了。这点草还不够我们吃,你们还来抢草。一只火气旺的小公羊说不要饶它们,把它们赶出去,不听招呼就打狗日杂种。一只老羊说算了算了,它们也不容易,千山万水的从外国来,还不是混口吃的,大家将就点吧。壮羊说就你会做好羊,我们不管它哪里来的,反正不能和我们抢吃!众羊说是的是的,它们不走,打断它的羊腿。
琼斯听到它们的话,琼斯恐惧极了。别看它们瘦,打起架来它们凶得很呀,拼了老命也要打赢。琼斯说我们走吧,约翰我怕,我不吃草了。走吧,走吧,我求求你了。琼斯的惊恐哀求激怒了约翰,约翰男子汉的自尊和保护恋人的心情使它丧失了理智,约翰羊眼血红、怒气冲冲,决心奋力拼搏。琼斯哀求它,阻拦它,甚至跪下了一只羊腿。约翰丧失了理智,它也不发表宣言,冲出去就要打架。这几只本地羊本来就气不顺,这还了得,欺侮到家门口来了。几只羊一起出击,那只老羊劝也劝不住,倒被它们抵了角,气咻咻地不管了。约翰虽然高大,体格也比它们好,但它毕竟很长时间没好好吃过料了,毕竟没跑惯山路,几只本地羊从几个不同角度来抵它,它左躲右闪,前进后退,跳跃腾挪,发狠使劲,但总不是几只本地羊的对手。琼斯急得哭起来,跑来相劝,约翰气得用屁股将它抵出包围圈。激烈的羊战在乌蒙高原展开,硝烟弥漫,尘土飞扬,羊角砰砰相撞的声音使人胆战心惊。一只本地羊被约翰抵伤了腿,一只本地羊被约翰抵破了肩,受伤的羊更愤怒了,众志成城,同仇敌忾,轻伤不下火线,活着战死了算,不杀仇敌誓不还。“砰砰砰”的战斗声传得老远老远。等德山老汉气喘吁吁赶来时,战斗正在白热化,约翰的前额和角后被抵伤了,血汩汩的流着,气急败坏的德山老汉用牧羊鞭左抽右打,费了老半天的力,才将杀红眼的几只羊分开。
德山老汉心疼地撕下衣襟为公羊包扎,老汉懂药,去寻了些止血的草药用嘴嚼碎了,敷在公羊的伤口上。琼斯急得去抵公羊,这怎么行呢。但约翰的伤口终于没发炎,倒是慢慢地结了痂,在脑门上多难看。琼斯没有遗弃毁了容的约翰,琼斯更敬重更喜欢勇敢的约翰了。
村长看到公羊头上的伤疤大为恼怒,羊子打架并不稀奇,打得头破血流也是常事。但这羊与羊不同啊!明天记者来,把头破血流的羊照下相来,那就完了,一切都全完了。刘副专员的脸往哪里搁呢?自己负得起这个责么,乡长也负不起这个责!乡长狗日的自己不来看,随时用电话遥控指挥,我成了他的听差了。羊只能喂好不能喂坏,只能喂壮不能喂瘦,只能喂多不能喂少,这是命令,是纪律!
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村长在屋里转出转进也想不出啥好办法,他只好叫德山老汉将羊圈彻彻底底打扫好,将羊彻彻底底洗个澡。老汉咬着牙忍着累到离村里几里的地方去挑水,一挑水不够挑两挑。小女儿去向小刘老师要了一小袋洗衣粉,她和哑巴娘把羊洗了又洗,清了又清,牵到太阳地里晒毛,用梳子梳理,像打扮新娘一样细心。
村长在家里一直没睡着,公羊脑袋上的伤疤是藏不住掩不了的,日他妈,这些杂种羊,你要抵抵在胯下、肚皮下要不得,偏偏朝显眼的地方抵,记者一来就会发现,这事让记者回去跟刘副专员讲了,咋好交待呢?拍下照更恼火,这事要砸锅。村长想呀想,半夜时分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自己去参军,全村人来送,他胸口上戴着朵大红花,神气活现地朝前走,走着走着却踩进一个黑窟窿,心里猛地一惊,人却醒了。村长回味着梦里的情节,他觉得那朵大红花格外清晰,村长突发奇想,这不是上天的启示么?自己确实有朵红绣球,红绸扎的,讨媳妇时戴的。多少年了,还放在箱子里,明天将红绣球戴在公羊受伤的额上,不是就将伤口遮住了么。记者如果问这是为什么,就告诉他这是山区的风俗,新来的羊都要戴红绣球,表示吉祥、安康,表示繁荣、兴旺。只是光公羊戴不行,母羊也要戴。村长将婆娘喊起来,叫她找截红布扎红绣球,婆娘哼哼叽叽不乐意。村长鼓起牛眼睛,说你到底扎不扎,不扎你就滚回你妈家去。婆娘虽不乐意,到底还是扎了。
第二天清早村长老早就来了,把两朵红绣球紧紧扎在两只羊头上,还真像一回事。伤口不光遮住了,两只羊还变得格外漂亮。约翰说难道我们要结婚了吗,打扮得新郎新娘一样。琼斯说这下真好,你脑门上的伤遮住了,变得更英俊更漂亮更有魅力了。约翰,我想吻你,约翰陶醉地闭着眼,任琼斯的柔嫩的舌头在脸上舔。
小刘老师也来了。小刘老师挺喜欢这对漂亮的外国羊,隔上几天她就要来看看、来摸摸。小刘老师惊诧地问这是咋的了,你们要给这对羊举行结婚典礼么,打扮得这么漂亮。村长说你嫉妒啦,干脆将绣球扯下来我俩戴算了。小刘老师给他一拳,去你的,你去和外国母羊结婚吧,还讨了个外国媳妇,将来还可生个洋娃娃呢。村长告饶,好利嘴好利嘴,以后谁讨了你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