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期
闪婚
作者:胡雪梅
这是个有两千员工的服装厂,厂里专门为结了婚的夫妻员工安排了大宿舍。所谓大宿舍,就是几对夫妻住在一间宿舍里,床是1.2米宽的中铺,夫妻俩得紧紧地贴在一起才不至于挤下床去。床与床之间用布帘隔开,都能听得见隔壁的动静。出来打工的夫妻大多背着沉重的家庭负担,舍不得在外租房子,何况就夫妻之间那点儿破事,大家心照不宣。木板床的质量本来就差,再加上农民工兄弟们在此宣泄异乡孤独,张张床都给摇垮了,动静一大就发出咯吱声,大宿舍的人就把那“破事”叫做“咯吱”,早已见怪不怪。
梁小龙拿着结婚证很快就申请分到夫妻宿舍,分到一张新床。得知住大宿舍,杨穿不情愿,两人吵了一架。杨穿说人多不方便,梁小龙说要存着钱,做点儿小生意,不能打一辈子工吧!就看在新床的份儿上,也不能拒绝厂里的好意。杨穿妥协了。
按照梁小龙的计划,两个人正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顶多两个月,杨穿就能怀上孕,怀了孕就得回家生伢,生了伢再奶伢,奶完伢再出来打工,至少要三年以后,杨穿才能再次回到厂里,到那时候,即使厂子里有过梁小龙和刘秀的传说,也该随时光的流逝消散了。两个月的时间,人生地不熟的杨穿又能探到什么呢?
梁小龙领着杨穿,穿过同宿舍男男女女的目光,走到他们的床前。杨穿环视着小小的家,一张新床,四面帘布。她伸头看看别人的家,都捂得严严实实的,不漏一点儿风景。
梁小龙抬头便愣住了,一幅熟悉的帘布映入他的眼帘,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刘秀的,那个永别的晚上,他和她身上盖的正是那块印着水仙花的帘布。
惊异之中,传出一个女人脆生生的声音:“我是你们的邻居!”
这熟悉的声音惊得梁小龙目瞪口呆,两人一并回首望去,水仙花帘布里探出一张女人的脸,梁小龙的大脑轰地一响,瞬间便被这张脸吓呆了,竟是刘秀!她那双大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像把大砍刀,砍得梁小龙鲜血直涌,周身都沸腾了。
杨穿既不认识刘秀,也不知内情,但她心头仍是一惊,惊的是这女邻居太漂亮了,眼睛大而凹,闪着狡黠的光,从床头掉出一截黑油油的长辫子,多情而风情,略微敞开的衣领,像一块等待开垦的土地,荡漾着春天的柔美……杨穿小时候在图画书里看到的油画就是她这样的,俄罗斯的美女坯子。
梁小龙没有勇气再看一眼刘秀,他是了解刘秀的,她敢爱敢恨,胆大包天,别说小虫一样的杨穿,就算是老虎的脚也敢踩上几下。刘秀若无其事地自我介绍说:“我丈夫也来了,他叫郑田荣,上班去了。”
梁小龙不敢接话,一头扎进他们的小床里,拉上帘布,坐着喘粗气。他原以为刘秀会遵守承诺离开这里,没想到她不仅没走,还带着他的丈夫来了,成了他们一帘之隔的邻居,心里暗骂:女骗子!
杨穿好奇地问:“你认识她吗?”
梁小龙小声说:“一面之交。穿,我们在外租房吧?”
杨穿瞪着眼睛问:“为什么要在外租房子呢?住这里不是你说的吗?还为这跟我吵架!”
梁小龙打住话,再说就是贼喊捉贼。从新婚之夜起,梁小龙没说一句真话。如果这事让杨穿知道了,她要算账悔婚,那五万元就全部成了赔偿,还要被她打一百个耳光,那脸还不被她打成了大馒头,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梁小龙也遵守着一个准则,人吃了亏不要紧,钱不能吃亏,否则就对不起父母亲的汗珠子。事已至此,他只能哄住杨穿,稳住刘秀,等杨穿怀上孩子,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到了厂子下班的时间,工人们蜂拥而出,大宿舍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炒菜声、锅铲声,熟识的老乡来串门,亲热地拉着家常。梁小龙去食堂打来了饭菜,饭菜混装,两人一人一大碗,在帘布里默默地吃着。
正百无聊赖地吃着少盐无油的饭菜时,外面响起一个男人粗壮的嗓门:“刘秀,开饭了!”
听到刘秀两个字,梁小龙就不免胆寒。杨穿放下碗,掀开帘布,一身长体硕的男人捧着一碗饭进来了,他糊了一身泥,两只裤腿一高一低地卷着,头发零乱但粗硬,脸上两团奇怪的红色,据说,叫做高原红。这时,刘秀掀开帘布,接过饭碗,自作多情地向杨穿介绍说:“我丈夫。力气大,身体好,没文化,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提灰桶。”
梁小龙在帘布里没敢伸出头来见识这位情人的丈夫。杨穿礼貌地点头招呼,心里头直替刘秀可惜,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一回头,心中有鬼的梁小龙赶紧讨好杨穿,把杨穿的剩饭倒进自己碗里,呼啦啦地吃起来,含糊着说:“多浪费啊!”
这夜,杨穿想睡觉,可梁小龙非要咯吱了才睡得着,两人为这事生气。杨穿用脚踹,说:“唉,梁小龙,你是不是故意的?”
梁小龙年轻,身体壮,不管不顾,咯吱,咯吱,一定要立即怀孕,这就是梁小龙的短期追求,他答:“我就是故意的,你怎么着?这事,有谁是无意的?”
两人无油无盐地小声吵着,吵归吵,杨穿经不住梁小龙纠缠,总归都依了他。咯吱完,梁小龙问:“你怀上了吗?”杨穿一听就窝火,本来想着既然结婚了,就要好好地担待对方,就算故意也不纠缠,可听梁小龙这话,做这事就为了怀孕,绝对的故意!这不幸的闪婚,闪掉了她的爱情和幸福,这是女人一生向往的两样东西。杨穿揪梁小龙的屁股肉,梁小龙忍着痛说:“我都是为了保护你。”
杨穿泪哽在喉:“你是为了保护你那五万块钱!”
梁小龙不客气地答:“你也一样。”
两人咯吱了吵,吵了再咯吱。夜里醒来,杨穿见自己枕着梁小龙的肩头,听梁小龙有力的呼吸,心里头也涌上丝丝甜蜜。杨穿推醒梁小龙,说要上厕所,梁小龙二话不说,稀里糊涂地牵着她的手去卫生间。有一次他牵错了门,进了男厕所,把里面的一个男人吓得跑出来,杨穿也惊叫,男人从梁小龙眼前冲过去,梁小龙拔腿就追,一把抓住那男人,细看才弄明白,原来自己走错了门,吓坏了“愣头青”工友。黑灯瞎火里,杨穿表扬梁小龙:“看不出你还真勇敢!”
两人牵着手往回走,月光光,阳台上一片清亮,杨穿抬头看月儿,半轮月亮笑盈盈地望着他们,这么美的夜晚最适合小情小调,她突然说:“我胃里好疼!”梁小龙信以为真,连忙腾出大手给她揉,越揉杨穿越叫疼,梁小龙不知怎么办才好,杨穿扑哧笑了:“傻子相!我看月光好,不想进去睡觉。”梁小龙这才发现月光美轮美奂,再看月光下的杨穿,穿着简单的白睡衣,露着俏丽的肩膀,散着乌黑的长发,亮晶晶的眼睛透着温柔的光芒,他突然惊奇地发现,她还挺漂亮!他怔怔地望着她,问:“你说,我们的缘分是深是浅?”杨穿答:“深与浅都得看你的表现,好就深,坏就浅。”
晒完月光,梁小龙睡不着了,他竖着耳朵聆听隔壁刘秀床上的声音。
刘秀没有动静。郑田荣的工地很远,他天不亮就起床,权把两条长腿当作公共汽车,步行一个小时去提灰桶。像他这样年纪的农民工,除了干点儿力气活,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刘秀和郑田荣在人面前很少讲话,那刘秀好像自己是女皇似的,郑田荣一身泥灰地回来,还得给她打饭、提水、洗衣服,梁小龙从没听见郑田荣咯吱,这反而让梁小龙暗暗地有压力。
梁小龙心中有鬼,平日不敢多在大宿舍里呆着,没事就拉着杨穿四处逛。杨穿不去,梁小龙就劝:“天天呆在床上,世界只剩下1米2了,你又不让我咯吱,想活活折磨死我呀!”杨穿打住他:“你没咯吱吗?我都被你咯吱坏了。”梁小龙神秘地说:“咯吱坏了?说明我很男人!”
梁小龙这一调戏很管用,杨穿的脸陡然放晴。天气渐热。这天,梁小龙一路上给杨穿买吃的喝的,冰激凌挑最贵的。杨穿舍不得掏钱,梁小龙就哄她:“我有的是力气,给你挣一万盒冰激凌的力气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