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枯井沉冤
作者:商 群
走私枪支目标太大,于是,他们选择毒品,重量轻便于携带,价钱又高。他们不走正规军防道,专走皖西各地方团队扼守的要道,凭借师管区的牌子,既避免了纳贡,又独吞了暴利。
那年冬季的一个凌晨,在通往正阳的一条土道上,走来十余个人。为首的中等身材,四十岁上下,苍白的脸上一副倦容,头上戴着毡帽,身着黑长袄,脚蹬一双骆驼鞍儿的棉鞋,一副商人打扮。此人正是合六师管区模范营营长李文彪,身后的十几个人全是他的部下、模范营特别行动队队员。他们在沦陷区购买了大量的毒品,把毒品分成十几包藏在每个人身上,其余的捆在麻袋里用驴驮着,穿越封锁线,历尽艰辛,风尘仆仆向正阳县走来。
负责扼守九龙口要道的是正阳县保安队的一个班。两个哨兵身穿破旧的军装,端着老套筒,见一行人来到,为首的一个迎了上去:“干什么的?”
“省军管区的。”
“带什么东西?”
“战略物资。”
“检查一下。”
“不行!”
哨所里的保安队队员听见声音,全部持枪走了出来,身材魁梧的班头平端着枪说:“长官部的东西不打开检查了,但得让我们看看是什么,猴子,上去瞅瞅。”
一个黄瘦的保安队士兵掂着枪走到麻袋前,伏在上面闻了一下,突然惊叫起来:“班头,里头是白面,我一闻就知道!”
“哗啦”一声,长短枪都互相瞄准了对方。
“我们是合六师管区的,在执行特殊任务,惹怒了我们,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李文彪亮出底牌,想唬住对方,硬闯过去。
“扯你娘的淡,师管区负责壮丁接送,能干这个吗?老子什么没见过,想唬我,没那么容易。识相点,把枪放下。”班头一点也不买账。
“弟兄们,放我们过去,好处有你们的。”李文彪见硬的不行,软下来想用实惠打动对方。
“这还差不多,对半分成,怎么样?”猴子嘻嘻一笑说道。
“不行,弟兄们,这可是毒品,不同于洋布、洋货,光赚点钱就行了。让他们过去,会有多少乡亲受害,截下来!”班头大声吼道。其他保安队员一听是这个理,齐声喝道:“把枪放下!”
李文彪见这伙人软硬不吃,眉头一皱,朝后边一努嘴,使了个眼色说:“把手里的枪都给扔了!”然后带头把镜面匣子枪扔到对峙的中间地带。一瞬间,十来支锃亮瓦蓝的盒子枪都撂在大路上,发着诱人的光亮。
几个年轻的保安队员纵身就要去拾,班头对团丁们大声说:“不要拾,把枪都瞄准他们!”然后命令李文彪他们说:“把手举起来!”
别动队的队员们面面相觑,在黑洞洞的枪口下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猴子,你上去缴枪,我们这边用枪看住他们。”
猴子领会班头的意思,他没有去拾扔在路面上的盒子枪,而是径直走到李文彪面前,左右开弓打了他两个耳光,骂道:“跟老子来这一套,我们是干什么吃的?搜他们的身!”
果然,保安队从他们身上搜出一把把小撸子。原来,李文彪想趁保安队哄抢手枪之际开枪突围,这下他们如意算盘落空了,傻了,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被押进保安队队部。
途中,诡计多端的李文彪借口解手落在后面,并乘机打倒看押的团丁逃之夭夭。
李文彪逃回晁大巷司令部,立即向司令施伯仁汇报了在正阳受挫的经过。施伯仁听完汇报,勃然大怒,立马命令李文彪:“你给我带上全营人马,杀他个人仰马翻,把人和货给我抢回来。”
李文彪劝道:“司令暂息雷霆之怒,咱们的人和货都在人家手里,你想,这样明着闹出去,万一给上边知道了,有咱们好果子吃吗?”
“那你说怎么办?”
“这帮保安队土匪谁也不怕,但我谅他们的朱县长不会不晓得合六师管区的厉害。派个人拿着司令你的名片,话说得含蓄点,点到为止,让那朱县长自己琢磨。晓事的就放人、放货,万一翻脸,事后咱们也可以不认账。”
保安队将模范营别动队一伙十几个人押到队部后,将他们每个人身上搜了一遍,连同捆在麻袋里的,粗略估算一下约有十几公斤毒品,这可是一笔很可观的大买卖。
正阳县县长兼保安队队长朱忠礼听到禀报,沉吟了片刻,然后吩咐严加看管,待来日再行定夺。说完,转身去办别的公务去了。
朱忠礼看上去有五十多岁,身材匀称,一袭洁净的青布棉袄,胸佩一挂金链怀表,头上戴着貉皮帽子,斜挎着一支磨秃了烤蓝的二十响盒子枪,显得儒雅精干。他办事认真,脾气耿直,一生屡遭挫折,经历坎坷。他家虽非名门望族,但也是大贾商户,在地方颇有势力。抗战爆发后,朱忠礼国仇家恨集于一身,他利用其家族的号召力组织了一支百人的保安队,自任队长保境安民,维护地方治安。朱忠礼在家乡素有声望,手中又掌握百把条枪,所以就被国民政府委任当了县长。在战乱年代,都知道地方官不好当:要当差,出壮丁,筹钱粮,支应过往军队,特别是在双方拉锯的地方更是如此;加上前线附近经常打仗,危险很大,所以他这个县长也没有什么人来争。数十年生活的磨炼和家庭环境的熏陶,练就了他一种独特的人生观:他既恨日本人在中国烧杀抢掠,又讨厌国民党的横行霸道,但也不欣赏共产党的革命论调。加之他不是久在官场上混,缺少旧官僚那种八面玲珑的圆滑习气,养成了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禀性。
第二天下午,朱忠礼坐堂挨个提审。这些家伙因为人证物证俱在,真赃实犯,无法抵赖。但自恃是地方武装中的硬牌子,谅这个朱县长不敢把他们怎么样,了不得赃物被没收,挨顿臭打放人了事。所以,他们有的在堂上骄横万分傲慢无礼,有的满不在乎爱搭不理。直到看见朱忠礼面色铁青地走出去,然后闯进众多保安队兵丁将他们个个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口中塞上破布,这才感觉势头不妙。可为时已晚。
其实,朱忠礼中午就收到了施伯仁的帖子,来人已说明请求放人的意思。他本不想开罪合六师,如果这些家伙低头认罪,保证不再违法,准备看在他们长官的份儿上,没收赃物,放他们一马。没有想到这些家伙如此高傲自大,目中无人,这深深地刺伤了朱忠礼的自尊心,一股无名怒火蹿上心头:这次犯在我手里,只有秉公办事!
他唤来秘书命令道:“把这些走私贩毒的罪犯拉到村口枪决,以正国法,然后张贴告示,昭明百姓——贩毒走私,贻害民族,破坏抗战,危害国家,坚决打击,严惩不贷!”
“回来!”秘书转身刚要走,被朱忠礼喊住。他凑近秘书的耳朵说:“对这些人的身份只字不提,我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懂吗?”
施伯仁得到别动队队员被处决的消息,气得面色铁青。这个闷亏吃得太大了,此仇一定要报,要他朱忠礼知道我施某人的厉害。但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只好将死亡部下的名单编列成册,报呈省军管区,假说是在护送壮丁任务途中伤亡的。
朱忠礼也非等闲之辈,他清楚施伯仁吃此大亏,必不甘心,肯定会伺机报复。因而,在九龙口一带加强了防范。转眼过了三个多月,天气渐暖。李文彪亲率几十个模范营士兵去黄河北岸,回来时分成几股,并随身携带了一些毒品,来到九龙口哨卡。他们假装两拨互相斗殴的人群及围观者,逐步靠近哨卡,引得保安队放松警戒,然后一声呼哨,先下手为强,开枪就打。由于这次他们准备充分,所携多系自动火器,一下子就占了上风,自己只伤了几个人,而保安队却伤亡了十几个人。
朱忠礼闻讯,立即调兵遣将,封锁各条通道,进行周密布置,自己亲率一支人马飞速向九龙口哨卡增援。
九龙口哨卡是国统区与敌战区最前沿地带,应付突发事件有丰富的经验。一开始,保安队吃了大亏,后凭借有利地形死守待援。李文彪原打算速战速决,一阵猛冲猛打,保安队肯定会不战而溃。他没有想到保安队会这样死死顽抗,一时呈对峙局势。李文彪眼看势难占到便宜,久战于己不利,只好命令撤退。沿途又遭到前来增援的保安队追杀,被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