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惊悚时分(下)
作者:迪恩.孔茨
她打开楼道上的灯,费力地抬脚踏上狭窄的楼梯台阶,先是左脚,然后是右脚,踏在同一格台阶上。脚镣上的铁链磕磕碰碰的,她无法像平时那样一步踏上一个台阶,因此向上攀登得很缓慢。
她用双手抓住扶手。背上沉重的椅子已经卸掉,她行走时不再摇摇晃晃,重心不稳,但她仍然很小心,生怕被脚镣拖着的铁链绊倒。
走到了楼梯中间的平台上,离二楼还有一半的楼梯台阶。她浑身疼痛,害怕不慎滚下楼梯,此时小便又快要憋不住了,在伤痛和焦虑的双重夹击下,她的胃又开始一阵阵抽搐痉挛。她靠在楼道墙上,双手抓着扶手,突然浑身冒汗,低声呻吟着,默然无言,神情沮丧。她肯定自己马上就会昏过去的,向后跌倒在楼梯台阶上,摔断脖子。
但胃部痉挛缓缓舒解了,她又重新向上攀爬。不久,她到了二楼。
她打开楼梯口的灯,楼道口周围有三扇门。楼道左边和右边的两扇门都关着,过道的底端有扇门开着,是间卫生间。
她走进卫生间,用戴着手铐又颤抖不止的双手设法松开皮带,解开钮扣,拉下拉链,脱下牛仔裤和内裤。坐上坐便器后,又一阵痉挛袭来,并且要比梯道上那次更为剧烈。在厨房餐桌边上,她不愿按维思说的把尿拉在身上,不愿自己陷入这么无奈的境地。而现在她却没能把尿排出来,虽然她拼命想把尿排出来——这样也可缓解痉挛疼痛——她又不禁猜想,她憋了这么久,是否会引起膀胱痉挛,使得尿液不能排出体外。这种事情也是可能的,而突然间,这痉挛又加重了,仿佛更是在证实她的猜测。她觉得自己的内脏都被串在一根绞棒上在不停地绞动着——但随后痉挛又逐渐平息下去,她最终缓过了劲来。
尿液突然从身体里排泄了出来,她不由得脱口说出:“齐娜·谢泼德,平安无事,依然活着,还能撒尿。”她随后笑出声来,旋即又哭泣起来,倒不是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而是她感到一种怪异的胜利感。
开始是推翻餐桌挣脱开铁链的束缚,接着是撞碎椅子抛掉背上的重负,最后是没把尿拉在身上,这一连串的成就充分体现了她的耐力和勇气,其意义足以与第一批宇航员踏上月球、珀尔海军上将顶着暴风雪到达极地①,或是在诺曼底登陆,对强大的德军发动反攻这样一些壮举媲美。她笑她自己这般幼稚,笑得流出眼泪;然而,她仍然觉得那是了不起的胜利。她知道这种胜利是多么微不足道——甚至是可悲的,但她仍然觉得这胜利十分了不起。
“滚入地狱去,”她冲着埃奇勒·维思喊道,她真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当着他的面,冲着他扣动手枪扳机,把他从这个世界上赶走之前,对着他这般大声喊叫。
她的后背上疼痛难忍,那是在撞击岩石和壁柱,撞碎椅子时撞伤的,特别是在腰部上下部位更是疼痛。她排完尿后,特地看了看坐便器里是否有血。尿液很清,她略为放心了些。
她望了一眼墙上洗脸盆上方的镜子,对镜子中自己的形象大吃一惊。她的短发乱成一团,被汗水粘在一起,一簇簇的。她的右脸颊下巴处仿佛有块红的印记,她用手摸了摸,原来是她整个右侧脖子都被撞伤肿了起来,下巴的红印记只是肿块的边缘部分。脸上没被撞伤或弄脏的部位皮肤呈现灰暗色,十分粗糙,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她的右眼里布满了血丝,一点眼白也看不到,只有深色的眼膜和黑色的瞳孔漂浮在椭圆形的一窝血水里。充血的右眼和那个还算正常的左眼从镜子里凝视着她,透露出一种幽灵作崇的神情,她在困惑惊吓中连忙扭过头去。
镜子中那个女人的脸显然是张失意的脸。决不是张事随心愿的脸。
齐娜马上抛开这种悲观的思绪。她所看到的是一位斗士的脸——不仅仅是劫后幸存的脸,而是一位斗士的脸。每位斗士都会经受磨难,有肉体上也有精神上的磨难。不经历苦难和挫折,就不会有成功的希望。
她拖着脚镣铁链从卫生间慢慢来到门厅右边的那扇门前,推开门,里边是维思的卧室。家具十分简单,只有很少几件。床铺得很整洁,罩着一条米色绳绒呢床套。屋里没有挂画,也没有小摆饰之类的东西。连书籍杂志,或是折叠着只露出填字游戏的报纸也没有。这屋子只是个睡觉的场所,不是他闲着转悠或过日子的房间。
他真正的生活所在是别人的痛苦,是疯狂杀戳,而他仿佛是置身在一个疯狂旋转的暴风圈中心风眼里,那儿风平浪静,而四周却是狂风暴雨。
齐娜拉开床边柜抽屉,看看是否有手枪。她没找到手枪,也没能找到电话机。
卧室里的走入式壁橱很大,有十英尺深,宽度则占据了卧室的整个墙面,可说本身就是间屋子。她往壁橱里粗看了一眼,似乎没有对她有用的东西。要是她进去翻看一番的话,说不定也能找到什么用得上的东西,比如是藏得很好的手枪。但壁橱里还有做死的柜架,架子上堆满了杂物和一排排抽屉,以及叠放在一起的盒子;她得花上好几个小时才能把这些东西翻一遍,而她还有更紧迫的事要做。
她把梳妆台的抽屉翻倒在地上,但抽屉里只放了些袜子、内衣、毛线衫、汗衫之类的衣服,还有几卷卷起的宽边带。没有枪。
维思卧室外门厅对面是间很简单的书房。书房里四壁空空如也。窗上没用窗帘,而窗子本身就是完全遮光的百叶窗。两张长长的工作台上各放着一台电脑,每台电脑旁都有着配套的激光打印机。在各种电脑设备中,她只能说得出其中一些,而对另外一些则是不甚了了。
两张长桌之间是张办公椅。地上没铺地毯,露出了原木的本色,显然那样能使维思更方便地在两张桌子间来回挪动。
这种单调乏味,但却实实在在的格局引起了她的格外兴趣。她似乎嗅出了这是个重要场所。时间极其珍贵,但这儿会有点东西值得看看的。
她坐在椅子里,四下环顾,心里惊讶不已。她知道目前这世界已经完全电器化了,即使在穷乡僻壤也不例外,可是在这么偏远的农村里竟然会有这么高科技的设备,仍然让她感到意外。
齐娜猜想维思是用这电脑来进入英特网的,但这桌子上又没有电话或上网用的调制解调器。她发现在墙边踢脚板上有两只电话插孔。他不厌其烦的警戒措施这一次又救了他,而她却仍然陷在泥潭里。
他又是在这屋做什么的呢?
在一张桌子上有六七本彩色封面的活页笔记本,她随手翻开了手边的一本。封页里有五档分类索引,每档都标着一个联邦政府机构的名称。第一档上的名称是“社会保障局”,里面似乎是维思随手记下的一些注解,是他采用试错法摸索着闯入社会保障局数据档案库,试图读取或删改资料时的一些体会。第二档的名称是“美国护照管理局”,从随后的笔记内容来看,维思是在尝试通过某种诡秘的手法,看看能否进入操纵护照管理局的计算机记录,而又不被发现。
显然,这是他在替自己留条后路,万一他的“杀人冒险”败露,需要新的身份时可以混水摸鱼。
但是,齐娜又不太相信维思的惟一目标会是篡改他自己的档案和获取新的身份。她有一种预感,这间屋里藏着有关维思的一些信息,而那些信息对于她自己的生存也是极其重要的,但问题是她得找到这些信息。
她放下笔记本,转动转椅面对第二台电脑。这张桌子下面的一边有只两个抽屉的文件柜。她拉开上面的抽屉,里面是一排装在吊夹里的文件,文件夹上都贴着蓝色标签,每个标签是一个人的姓名,姓排列在前。
每个文件夹里各装着一份两页长的档案材料,都是一些政府执法官员的档案。齐娜粗粗翻了一下,发现都是维思家所在县警署警官的档案。那些档案材料详细记载了每位警官的主要情况,还有他们家属和个人生活的资料。档案里还附有每位警员的复印照片。
难道这个疯子在收集本地警官的资料,希望万一在某一天与那些警官发生对峙情况时,能动用这些资料中的一些信息来保护自己?即使是一个像埃奇勒·维思那样谨小慎微的人,要想完成这样繁杂的工程也是勉为其难的;但从另一角度来看,知难而上却偏偏符合他的哲学。
文件柜下面抽屉里也放着一些文件夹,每个文件夹上也贴着标签,写着姓名,与上面抽屉里的档案相似,但标签上的姓名只有姓。
第一只文件夹上贴着“阿尔梅斯”的标签,齐娜打开文件夹,发现里面是张放大至整页大小的加州驾驶执照文件,驾照上是位名叫曼·洛琳达·阿尔梅斯的年轻漂亮的金发女郎。从文件的清晰程度来看,它不是用复印机对驾照原件的放大复印,而是通过电话线,借助电脑用数字化数据传输的文件,再通过高清晰度激光打印机打印出来的。
这一文件夹里还有曼·洛琳达·阿尔梅斯的六张宝丽莱快照。最初两张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近景头像照。她长得极其漂亮,但脸上表情显得十分惊恐。
这只档案抽屉其实就是埃奇勒·维思的一本剪贴簿。
还有另外四张曼·阿尔梅斯的宝丽莱照片。
惨不忍睹。
随后两张是全身照。年轻女郎全身裸露着。戴着手铐脚镣。
齐娜闭上眼睛。她随后又睁开眼,她像是被迫在看,可能是她决心要面对现实,无所畏惧。
第五和第六张照片上,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在最后那张照片上,她那张美丽的脸完全被毁了,仿佛是被火药炸掉了,或是被刀削割掉了。文件夹和照片从齐娜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哔啪响声。她双手掩住脸。
她倒不是被照片上的惨象吓坏了,而是在极力让自己不去想十九年前在新奥尔良郊外一幢农屋里发生的那惨烈一幕,当时两个来客带着冰镇饮料来她家玩,突然从冰箱里闪出了一把手枪,是一个叫梅菲斯的女人冷酷地一枪一个打死了这两个来客。
然而,过去的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在眼前。
她放下双手,望着拉开的文件柜。维思用了三种不同样式的文件夹,并在文件夹边沿错位插有标签,齐娜很容易顺着抽屉向里望去,对各个文件夹上的名字一目了然。从阿尔梅斯的文件夹往里看去,在抽屉里边有个文件夹上插着“坦普尔顿”。
她用脚把抽屉推上。
她确实在书房里发现了很多东西——却对她并无帮助。
在离开二楼之前,她关掉了所有的灯。要是维思提前回家,而齐娜还没法带着艾莉尔逃走,那么让他看见屋里有灯光的话,会让他察觉到出了差错的。如果他回到屋门口,看见屋里仍然漆黑一片,就会放松警觉,而在他跨进门坎时,她还有最后一次杀死他的机会。
她并不希望真会走到这么一步。尽管她恨不得用枪顶着维思的脸,扣动扳机,并且在他回来之前能够找到手枪,自己装上子弹,试上几枪,她还是不希望再次与他面对面对峙。她是个幸存者,她还是个斗士,但维思远远不止这些;他简直就像是天际的星星不可触及,却又会突然从天而降。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她也不想再次证实这一点。
她一步挪下一个梯级,用手扶着扶手,尽快地下楼来到客厅里。没拉上窗帘的窗玻璃上没有德国短毛猎犬的身影。
炉台上的座钟指着八点二十二分,突然间,她感觉到这夜晚就像是冰坡上的雪橇,正在加速向午夜滑行。
她关了台灯,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厨房里。她打开厨房里的荧光灯,以免被地上的杂物绊倒后被碎玻璃划伤。
后门廊上也没有德国短毛猎犬的身影。在窗上,外面一片漆黑。
她走进没窗的洗衣间,返身关掉厨房里的灯,又关上身后的门。
她走下地窖,找到先前见过的工作台和工具柜。
在高高的门上开有透气孔的金属柜里,她发现好几罐油漆和清漆,还有一些刷子,像床单一样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油漆或修理家具时作保护用的罩单。中间的整个柜里全都是些厚实的垫子,垫子上系着黑色的皮带条,皮带上有镀铬的搭扣;她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些什么,因此没去碰。在最后一个柜子里,维思储放了几件电动工具,其中有把电钻。
在那个拖轮大工具箱的一只抽屉里,她找到了三只塑料盒,里面都是大大小小各种钻头。她还找到一副工作时用的安全眼镜。
工作台后墙上装有一块有八个插座的电源板,在工作台边墙脚上也有一只两眼插座。她决定用墙脚边的插座,这样她就能够坐在地上用电钻了。
那些钻头只标了直径尺寸,但齐娜猜想它们都只适合用于钻木头,要钻铁的话,看来有点勉强。她并不是要把脚镣或是铁链钻断;她是想把脚镣上的锁芯钻开,让锁自己弹开来。
她挑选了一只大小与脚镣锁眼相仿的钻头,把钻头装进电钻夹头里,用手把夹头摒紧。她用双手握住电钻,扣动扳机,电钻发出了刺耳的轰鸣声。电钻的旋转夹头飞快地旋转着,看上去似乎反而并不在转动,而是像电钻的握柄一样平稳安全。
齐娜松开电钻扳机,把停下不转了的电钻放在地上一边,戴上防护眼镜。一想到维思曾经戴过这防护眼镜,她不由得有点惶惶然。奇怪的是,她期待着戴上眼镜后看到的东西都会变形,仿佛是镜片的分子会被维思看外界景物时的磁力扭曲破坏似的。
但她透过镜片看到的景物与不戴这眼镜时看到的并无差异,只是两边眼角的视线有点被镜框遮挡住。
她用双手拿起电钻,把钻头伸进她左脚踝上脚镣的锁眼里。她扣动扳机,钻头在锁眼里旋转着,金属相互磨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钻头猛烈晃动着,弹跳出锁眼,滑到二英寸宽的脚镣上,擦划出一阵小火花。要不是她反应及时,疯狂旋转的钻头真会钻穿她的脚踝,幸亏她及时松开了扳机,把电钻举了起来才没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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