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惊悚时分(下)
作者:迪恩.孔茨
桌子翻倒了,硬物猛力碰撞震得橱柜里的碗碟直响,窗户的木框直颤抖。
她费尽心血正是为了推倒这桌子,而这突然到来的成功反而令她有点手足无措。她倚在翻倒在地的桌子边,喘着气。
约半分钟后,她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发现身上的铁链仍然紧紧地绕在桌子的圆柱上,把她缠在这堆桌子和椅子堆里。
她用手扯拉着,想让铁链从桌子圆柱上脱离开来,却拉扯不动。
她双手双膝趴在地上,背上捆绑着椅子,伸手去摸侧倒在地上的桌子底部,就像她是在海边,钻到一把巨大的海滩阳伞下去遮阳一般。在黑暗中,她用手摸到了圆柱的底部,却发现想把铁链脱离开来并没那么简单。
桌子侧倒在了地面上,像是只帽子很大的蘑菇,但根茎却仍然连着地面,只是弯曲了过去。她刚才掀抬桌子时所站的位子受到限制,无法把桌子完全翻倒,桌面下的支柱仍然向上翘起着。圆柱的底部是套在一个凸出的套圈内的,此时完全露了出来,但是那根缠住的铁链被压在了地面和圆柱侧边形成的夹角里。
齐娜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背上的椅子压着她,让她只能蹲伏在地上。她用双手摸索着找到圆柱的底部,用手指抓住凸出地面的套圈,屏息聚集起力量,发力向上拉扯。
她设法不让受伤的食指吃上力,但手心里汗漉漉的,抓不住涂过漆的铁圈。她右手的手指尖撞到了圆柱毛糙的底部,肿胀的食指被撞得一阵钻心的疼痛,她禁不住失声大喊了一声。
她马上缩回手,揣着拳头窝在胸口,让疼痛能减缓些。一会儿,她才觉得好了些。
她把双手在牛仔裤上搓了搓,又一次用手指抓住凸出地面的套圈,屏住气,用力向上抬,圆柱离开地半英寸,一英寸。她用左脚尖拨弄着铁链,直至她感觉铁链已经从抬起的缝隙中划了过来,然后又放下了圆柱。
她挪动椅子一起往后退,这次没再被铁链牵拉住,铁链拖曳着在地上哗哗作响,但不再拉住她了。
绑在她背上的椅子撞到了厨房和洗衣间之间的墙。她挣扎着向边上站稳,她已经脱离开了桌子,摸索着扶住了窗边。厨房里没开灯,十分昏暗,窗子呈现出灰暗色的矩形,窗外是比屋里稍亮一点的夜空。
齐娜还远没摆脱束缚,更谈不上已经安全了,但她依然十分兴奋,因为她至少已经获得了一点进展。一阵头痛袭来,像是汹涌的浪滔不停地冲击着她的眉头和右边太阳穴,颈背上的疼痛也越来越剧烈。她那红肿的食指也疼痛钻心。尽管穿着厚袜子,她的脚踝还是仿佛被脚镣擦破了,刚才想把椅子后背上的竖杆拉出来时,左手腕的皮也磨破了。她用了这么大的劲,浑身关节和肌肉十分酸痛,左边身体像有滚烫的针线在穿刺一般,然而,她仍然对自己取得的成绩心喜不已。
她扶住窗子,让椅子的脚站在地面上,她坐在椅子里。
她的心从狂跳逐渐平静下来,她向后靠在靠背上,喘着气,突然咯咯笑出声来,令她自己也感到十分吃惊。那是种带有音乐质感,情不自禁的女孩子的傻笑,一半是高兴,一半是神经质松弛。
她用棉套衫的袖口擦揉着渗进汗水隐隐作痛的双眼,接着又用另一只袖口擦了擦。她用戴着手铐的双手勉强向后梳理了一下散乱在额头上的一撮撮湿漉漉的乱发。
她又轻轻笑了一声,右眼角觉察到什么黑影在晃动。她把脸转向窗子,心里欢喜地想一定是那头驼鹿。
是一条德国短毛猎犬在盯着她看。
窗外夜空中仍然堆积着云层,但露出了不少窟窿,不见星星,也不见月亮。那条狗油光乌黑,但仍然清晰可见,因为它那尖细的头离开她的脸只有几英寸远,这中间只隔了一层窗玻璃。它那墨黑的眼睛闪烁着冷酷的寒光,一动不动,专注地盯着她,像鲨鱼的目光一般。那条狗显出疑惑的神情,湿漉漉的鼻子贴在了窗玻璃上。
那条德国短毛猎犬轻轻吠了一声,隔着玻璃的屋里也听到了;这吠声既不是恐吓,也不是要唤起别人关注,而是种内心渴望的流露,渴望嗜血杀生。
齐娜收住了笑声。
那条狗从窗台上跳下去,不见了。
她听见那条狗在门廊上快步来回跑动,狗蹄踏在木板上发出呼呼的空洞响声。那条狗还不时短促地吠叫几声,伴随着一阵阵窸窣声。
尔后,那条狗又跳上窗台,把两只宽大的前爪搭在窗框上,又一次与她对视。它显得烦燥不安,张嘴露出怕人的长长牙齿,但它并没吠叫或咆哮。
赤裸的利齿像是一粒粒珍珠,微微闪烁着,在昏黑的背景中呈现隐约可见的灰白色,像是在张嘴微笑,却又是咄咄逼人的威胁。
齐娜一动也不动,生怕自己突然的动作会被理解为是对它的挑衅,她耐心地等着那条狗跳下窗台,这才俯下身捡起地上那条从桌子圆柱上松开的铁链,以免在行走时被绊倒。她听着那条狗仍然在门廊上来回奔走,自己慢慢站起来,弯腰躬背,背上仍然压着那把座椅。她沿着厨房的墙和橱柜一步步摸索着,她仍然戴着手铐脚镣,手里还提着铁链,也只能慢慢行走。她用脚拖扫着地面,倒不是脚镣沉重,而是她想把玻璃和盘子的碎片扫到一边去,以免踏在这些碎片上。
她慢慢挪到了厨房和前客厅之间的门旁,看到了门旁的灯开关,但她不愿打开灯。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德国短毛猎犬又趴在了窗台上,她想最好还是让厨房间里仍然漆黑一片。
但是她想翻看抽屉里有些什么东西。她打开了厨房的顶灯。在窗台上,那条德国短毛猎犬跳起来,耳朵垂贴在头两侧,又马上竖起来,它看到了齐娜,把目光紧紧盯着她。
齐娜不去顾及那条狗了,她尽量弯下身,让椅子高高顶在背上。她伸手去抓脚镣间那把铁锁,那把铁锁锁住了她脚镣间那条短铁链和那条曾经绕在桌子圆柱上,而现在仍然缠绕在椅子横档上的长铁链。尽管她已经摆脱了桌子的牵连,但她仍然被束手缚脚地捆绑在椅子上,无法够到铁锁。
她返回到橱柜旁,把一只只抽屉打开,查看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她走过墙边看到墙上有只电话插口,禁不住站住了脚步,望着插口微微发呆。要是埃奇勒·维思除了“杀人冒险狂”这一身份外,还过着平常生活,有一份工作,有一定的社会活动,作为他真实面目的掩护的话,那么他是会有一部电话的;这个插口不只是以前的屋主遗留下来的废弃插口。他肯定是把话机藏了起来。
对于像维思这样一个心理变态的杀手来说,在某一方面他会残忍狂暴得无法自主,但在掩盖自己的真相时却会极其谨慎小心,一丝不拘。他会滥杀无辜,毁了别人的生活轨迹,却把自己的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不出半点差错。
她打开了一些橱柜门,张望着柜里的储藏物,但只发现一些碗碟瓶锅之类的。她很快打消了找到话机的念头,她感到维思既然会想到把话机拔了藏起来,他肯定会把话机藏在厨房外什么地方的,而且是一个即使她花上几个小时也难以找到的地方。
她又打开一些抽屉。在第四只抽屉里,她发现了一只分格塑料工具盒,里面放着一些厨房里常用的小工具和配套机件。
她让椅子放在打开的抽屉边,坐在椅子上。
在窗外,那条德国短毛猎犬又在不停地踱步,爪子的咚咚响声比刚才更急促了,但仍然只是在门廊上来回奔走,不时吠叫一声,也比刚才更响些。齐娜不明白它为什么仍然显得那么急躁。她没再打碎碗碟之类的,也没再推翻什么家具。她只是安静地翻看着抽屉里的东西,又尽量不让身上的铁链发出响声,没做什么会惊动那条狗的事。它只是头动物呀。然而,它却焦虑不定地在门廊上来回奔走,不时窜上窗台窥视着她,用它那凶残的黑色眼珠盯着她,好像是在说,不要动那些抽屉,混蛋!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开启软木塞的木柄旋钻,察看着旋螺的尖头,又放回到抽屉里。开启瓶盖的板子。没用。土豆皮削刀。柠檬皮割刮刀。都没用。她又发现了一把八英寸长的阔边钳子,可能是维思用来从罐子里钳取压得结结实实的菜卷片或是腌瓜条之类的。钳子的抓钳太大了,无法伸进手铐上细小的锁孔,她把钳子也放回了抽屉。
然后,她发现了一件十分称心的工具,那是根五英寸长的钢针,是她知道人们称作肉叉的东西。一捆大约十几根这样的钢针用橡皮筋捆扎在一起,她抽出了一根。钢针很硬,大约有十六分之一英寸粗,钢针的一头是尖的。另一头是个半英寸左右的圆环。比这细小的钢针是用来穿住烤鸡的,而这样大的钢针看来是穿住火鸡用的。
一想到鲜嫩美味的烤鸡使齐娜口中馋涎欲滴,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她真希望自己刚才能吃些维思拿给她的火腿奶酪三明治。
她用右手的姆指和中指握住钢针,而没用那仍然红肿疼痛的食指,然后把针尖戳进左手腕上手铐的锁眼里。她慢慢推拉拨弄,锁眼里发出一阵轻微的摩擦声,她希望能把手铐锁拨弄开。
她有点急躁,手里拿不稳那枚钢针,那枚钢针在狭窄的锁槽里胡乱扭动着。
在门廊上,那条狗不像刚才那样急促地来回奔走了,但仍然显得十分烦燥不安。它有两次用爪子抓扒后门,其中有一次抓扒得十分激烈,仿佛是想破门而入。
齐娜换成左手握住钢针,去拨弄右手腕上的手铐锁眼。咯吱、咔嗒、叽哩、吱呀。她专心一意拨弄着锁孔,冒出了一身热汗,就像她刚才奋力推抬那沉重的桌子一样。
最后,她把那枚火鸡钢针扔在地上,钢针在地砖上乒——乒——乒蹦跳着,弹到了盘子和玻璃杯碎片堆里。
要是她是现代的超级变态杀人狂和犯罪大王,她也可能在眨眼间解开这手铐,可她只是个女招待和心理学学生。
即使像她那样智力平平,遵纪守法,要是她能有比这火鸡钢针更合适的工具,说不定她也能打开这手铐和脚镣,但她也许得花上好几个小时才能做到。但她没法在打开手铐脚镣上花上几个小时,因为即使她能打开手铐脚镣,在维思回来之前她还有许多其他重要的事要干。
她砰然关上抽屉。她拿起铁链空出前面的道,拖着背上的椅子,奋力站起来。
她步履艰难地走到厨房和客厅之间的门旁。
在她身后,原来餐桌边的窗子上传来一阵怪异的嘎吱响声。她回头看见那条身躯庞大的德国短毛猎犬正趴在窗玻璃上,用两只前爪在拼命抓扒窗玻璃。狗爪子刮擦着玻璃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尖厉声响,就像是用手指甲猛烈抓擦黑板时发出的刺耳声。
她原想借着打开的门里泛进的灯光摸索着跑到黑暗的客厅里去,但那条狗着实让她感到害怕。她刚才在拨弄手铐上的锁时,那条德国短毛猎犬显得要平静些,可现在又是这么烦燥不安。她希望那条狗仍然能平静下来,不要被惹急了撞破玻璃窜进来,就关上了厨房间顶上的萤光灯。
吱呀——吱呀——吱呀。
爪子仍在擦刮着玻璃。
吱呀——吱呀。
她迈步跨过门坎,走进客厅,又返身关上门,隔断这吱呀声。同时也把那条该死的狗隔离开,万一它真会发疯地撞碎玻璃闯进来。
她摸索着墙边。显然,这客厅里的电灯开关是在屋子的另一头,在前门进来的墙边。
客厅里似乎要比厨房里更暗些。两扇面对前门廊的大窗有一扇拉着窗帘,另一扇窗模模糊糊的,只是个灰暗色的长方形,透进来的光线并不比厨房里那两扇移拉窗更多些。
她跌跌撞撞来到灰岩石火炉边,那只火炉从地面砌到屋顶面,占据了屋子的整个北墙面。火炉中间的炉膛很深,没有抬高的平台面,这对她想做的事颇为有利。
在壁炉台上,那对铜铸赤鹿提蹄跃起,鹿角对着鹿角,形成拱形的鹿角下是圆形座钟的白色钟面。
七点零八分。
在维思回来之前她还有差不多五个小时。
也可能没这么多时间。
他是说过午夜后会尽快回来,但齐娜不敢相信他讲的是真话。他也可能在十点回来。或是八点。或是十分钟后就回来。
她慢慢挪到与地面齐平的炉前石板上,又转到右边,走过炉膛和炉膛里的黄铜柴架,走过深深的炉台。壁炉两侧的整个墙面都是灰色的岩石——正是她所需要的那种坚硬平面。
齐娜身体左面对着岩石,双脚原地不动,上身尽量向左边扭转,就像是奥运会运动员准备投掷铁饼的姿势,随后突然快速向右旋转。这一转体动作把她背上的椅子向相反方向摔去,重重地撞在墙上。椅子撞击着岩石,又反弹回来,缠着的铁链哗啦作响,椅子的反弹力很大,重重撞击着她的肩部、胸部和臀部。她又转身摔打了一次,用出了更大的劲,但从椅子碰撞墙面的声音来判断,这样摔打至多也只能擦掉椅子的一些表层油漆,撞掉一些小碎片。这样反复多次摔打也许最终会让椅子解体,但这么多次摔打的反弹力会弄得她浑身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她会浑身散架,断手断腿,就像一串断线的珠子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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