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渴望读书

作者:〔英国〕多丽丝·莱辛/作 杨振同/译




  本文是2007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的受奖词,作于2007年12月7日。诺贝尔奖基金会官方网站的题目是《论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On Not Winning the Nobel Prize),而同一天英国《卫报》刊登这篇演讲词时给的题目是《渴望读书》(Hunger for Books),纵观全文,译者以为《卫报》的题目更符合文章的内容,故取此题。演讲的内容则严格按照诺贝尔奖基金会网站刊出文稿译出。
  三天后,即2007年12月10日,诺贝尔奖文学奖委员会主席、瑞典科学院院士、作家佩尔·韦斯特贝里在斯德哥尔摩音乐厅发表了2007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这篇颁奖词若与《渴望读书》共读,二文的涵义将互为表里、相得益彰,故也将全文翻译如下:
  “国王陛下,王后陛下,诸位殿下,尊敬的诺贝尔奖得主,女士们先生们:
  多丽丝·莱辛是文学史的一部分,也是当代文学的一部分。她为改变我们的世界观作出了巨大贡献。很有可能还没有别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积累了如此卷帙浩繁的著作。我们徜徉在她的著作那巨大的图书馆里,在那里,所有的部分都没有标注,所有的体裁分类都毫无意义。在那一部部或宽或窄的书脊背后蕴藏着生命和运动,它们抵制分门别类,反对强迫的排序。
  莱辛和19世纪伟大的叙事传统紧密相连,但我们同样可以把她的作品当作20世纪行为模式的教材来使用,从中不难发现许多人的思维方式——抑或是错误的思维方式。在人类历史上最为动荡不安的历史时期之一,战争一场接着一场,殖民主义被揭去了假面具。
  她揭露了极权主义的诱惑,向我们展示了非教条的人道主义的力量。她对普罗大众几乎是寄予了无限的同情,对于每种形式的人类行为都不含偏见。她较早认识到全球环境威胁以及第三世界的贫困和腐败问题。她表达出沉默者以及我们这个世纪里那些难民和无家可归者的心声——从阿富汗到津巴布韦。她是20世纪妇女作用的化身,其作用抵得上她的寥寥无几。
  她使我们惊呼:“她怎么会知道?”因为别人还没有做的事情,她常常是第一个讲出来。在她看来,没有什么东西是太不重要或者是无足轻重的,正因为如此,她才在不断地敲击着我们的心灵。不过,尽管她颇似一块一开始就无法探索的大陆,但是,她从来都不同意这一观点:这个世界太过复杂,而无法搞清楚。
  她从不灰心丧气,她会朝布满苔藓的石头下面和发霉的油地毡铺的地面下凝视良久,什么都不回避,因此,她帮助并支持了无数的人。就像《最甜美的梦》里面的弗兰西丝那样,她照顾每一个人,一位好客的大地母亲——后来给每一个来看望她的人都编写出了极具洞察力的个案研究。
  多丽丝·莱辛只要一息尚存,就写作不止——以便更加接近我们生存的各种考验和启示。她不愿意戴着有保护作用的手套,抓住我们的现实就像是抓住一棵根上还带着泥的蔬菜,有些经历我们没有意识到我们能够接触,但她把这些经历揭示出来了。通过成千个详尽的细节,并通过那用小写字母写出来的文字——我们敢把这些叫做女性化吗?——她提出了我们如何活着、为何活着这些永恒的问题。
  在写出几部自传体小说后,她写了两部从罗得西亚到伦敦的回忆录:《在我的皮肤下》和《在绿荫下漫步》。它们和有切实感受的生活产生共鸣,试图用望远镜一样的后视镜严厉地聚焦过去,无情地挖掘社会批评,并能够毫无畏惧地审视内心世界。莱辛和她的父母,尤其是她的母亲共同斗争,一直到很大的年纪,为我们提供了一幅幅无情的母亲的形象。从一开始,这个女孩子浑身上下就涌动着思想、运动和感情,这使她成为她那个时代一个不留情面的见证者,她既是一个权威,又是一个敌人,在她看来,皇帝一直都没有穿衣服。
  《在绿荫下漫步》写到1962年,其时《金色笔记》已使整整一代妇女茅塞顿开。在莱辛这部最具实验性的小说中,创作的愿望和爱的渴望交织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作品为一位女性寻求独立和爱情勾画出了重重障碍,因为如果没有爱,她的自由就是不完整的,而反过来,如果有了爱,就会破坏她的自由。莱辛表明,前进道路上的陈规陋习和其他的陷阱如何使一个敏感而富有激情的女性无法过上真实而丰富的生活,如何使她无法看到第五部,《金色笔记本》。
  感情常常使莱辛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变得盲目而误入歧途,从而使她们的自由意志陷入危险的境地。《暴力的孩子们》是有关玛莎·奎斯特的五部书的总称。玛莎·奎斯特就是莱辛本人,她在从殖民地的生存状态转移到英国的等级制度的过程中,被她的梦想和原始的本能扫到一边去。
  一般说来,女性读者认可玛莎·奎斯特对自由的渴望以及对伪善和虚假的厌恶。多丽丝·莱辛曾是富有的社会里的一个穷人,男人当中的一个女人,黑人当中的一个白人,她努力使自己成为一名独立的知识分子。她揭示了奉献于乌托邦和倾心于一个集体的诱惑力,它说明了一个成功的社会是如何能够用虚假的救赎方式欺骗我们的。她描述了幻想的破灭,描写了乌有国的虚假,描写了各种灾难,描述之清晰,令人毛骨悚然。
  莱辛有能力自由地走进她自己的内心,也能自由地走出自身,能自由地闯进内心去,成为那里一个看不见的居住者。她常常一开始就观察她的人物的内心,然后再转移到他们的外表,从一个客观的距离剥掉他们的幻想。在《黑暗前的夏天》、《第五个孩子》、《好恐怖主义分子》里,我们都能感受到这一过程。《第五个孩子》是一部讲述一个怪兽孩子的寓言式的心理加惊悚小说,《好恐怖主义分子》深刻讲述了抹杀掉女性牺牲的极端左翼的萎缩的文化。
  在莱辛后来的作品里,她推翻了一长串的基本价值。剩下的只有亲情之网和友情之网了,当然还有猫,以及女祖先和接生婆,这些女祖先和接生婆们不管从哪个意义上说都喜欢承担责任,而且总是承担太多的责任。在今年的小说《裂缝》里,她给我们讲述了人类蒙昧时期的一个寓言——当时还没有产生爱的感情。正是在这里,跻身于猎人和收集者中间,远离预示着无序和崩溃的当代文化,她最是感到惬意。
  多丽丝·莱辛那史诗般的画面从诚实的现实主义转向象征性的寓言,从自我实现的心理小说转到传奇和神话。她用直觉的透镜,描绘出了从帝国的衰落一直到被原子弹战争摧残的未来地球的种种变化。在《马拉和丹恩》这部生态寓言小说里,马拉和丹恩从一个新的冰川时代逃往过去叫做非洲的某一个落脚之地。在《南船座中的老人星》她那巨大的套房里,她让来自另一个太阳系的观察者报告我们这个文明终结的阶段。她不用提高嗓门儿,就自由自在地跨越了奇幻小说那广袤的领地;她拒绝世界末日的传教士们那一套花言巧语。
  莱辛自1950年以悲剧性的非洲小说《野草在歌唱》登上文坛以来,从来不管界限这一套:道德、题材或是习惯的界限。孤独和排斥一直是她的主题线索。
  但是,当她偶尔在爱情和政治之间划一条平行线的时候,那是因为这两者都代表了我们必须试图坚守的希望,如果生活还值得过的话。
  亲爱的多丽丝·莱辛:
  年龄在文学上不是个问题。您永远都年轻而睿智,年老而叛逆。您在所有的小说家中最不趋炎奉迎。您和命运及现实的搏斗一直都是重量级的;什么东西都不能诱使您离开这个拳击场。在过去的五十八年里,您的书温暖过、也激怒过全世界的人们,并手挽手引导着他们。您帮助我们应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些重要问题,您还为未来创造了一个文本,带着一个时代的风味、偏见和生存策略,这个时代的日常琐事和快乐走向未来。
  如今,您一生的工作和您那开创性的努力尚未完成,但您已经戴上了您早就当之无愧的诺贝尔文学奖的皇冠。瑞典皇家学院向您表示最热烈的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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