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渴望读书
作者:〔英国〕多丽丝·莱辛/作 杨振同/译
我站在一个门口,看着那乌云般翻滚的灰尘,就在这里,有人告诉我说,还有没有砍伐的森林。昨天,我在树桩和大火烧过的灰烬中间驱车数英里,1956年,这里曾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森林,现在全毁掉了。人们得吃饭啊。他们得有柴火烧火啊。
这是80年代初的津巴布韦的北部,我在看望一个朋友,他曾在伦敦的一所学校里当教师。他在这里,用我们的话说,是“援助非洲”。他是个温和的理想主义者,他在这里这所学校所看到的一幕,使他感到震惊,继而感到压抑。他很难从这种压抑中缓过劲儿来。这所学校和独立后建的所有学校一样。有四间房子,一间挨着一间,直接在泥土上盖了起来,一、二、三、四,其中一头儿有半间屋子,算是图书馆。这些教室里有黑板,可是我的朋友把粉笔装进了衣袋里,否则的话,就会有人把粉笔偷走。学校里没有地图册,也没有地球仪。没有课本,没有练习本,或圆珠笔,图书室里没有那种学生愿意拿起来读的书:都是些从美国大学里弄来的大部头的书籍,拿起来都沉甸甸的,还有白人图书馆不要的书,侦探小说啦,或者是《巴黎的周末》或是《幸福寻找爱情》之类的书名儿。
有一只山羊试图在一些老草里觅食。校长挪用了学校的资金,被停职了,从而引发了我们大家都很熟悉、但其环境却通常是更严峻的问题:这些人明明知道,大家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们,但他们怎么还是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的朋友什么钱都没有,因为一发工资,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大家都找他借钱,而且可能永远也还不了他。学生的年龄从6岁到26岁不等,因为有的学生早年没有上学,现在来这里补习了。有些学生不管是雨天还是晴天,每天早上都要走许多英里的路,过几条河。他们没办法做作业,因为村子里没有电,而趁着燃烧的木棍那点儿亮光学习是不容易的。女孩子们放学回家后和上学之前还要挑水做饭。
我和朋友在他的房间里坐着,人们就不好意思来串门,所有的人,每一个人都来要书看。“您回到伦敦后,请给我们寄些书来吧,”一个男子说,“他们教我们读书,可是我们没有书啊。”我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向我要书。
我在那里待了几天。风卷着尘土刮个不停,由于水泵坏了,就缺水喝,女人们就又从河里汲水了。
另外一个从英国来的教师,也是理想主义者,他看到这所“学校”的面貌之后就生病了,病得很厉害。
到了最后一天,是学期末了,他们宰了一头山羊,把山羊切成一块一块,堆积起来,在一个很大的罐子里煮。大家都眼巴巴地盼着这顿期末盛宴,煮山羊肉,喝粥。盛宴还在进行的时候,我就开车走了,回到那座森林里,在那烧焦的灰烬和森林里的树桩中间穿行。
我认为,这所学校的许多学生都不会获奖。
第二天,我来到伦敦北边的一所学校,一所非常好的学校,学校的名字我们大家都知道了。这是一所男校。大楼、花园都建得很漂亮。
这些学生每一个星期都有某个名人来访,这些名人可能就是这些学生的父亲啊,亲戚啊,甚至就是他们的母亲,这自然而然也在情理之中。名人来访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情。
我脑子里还在想津巴布韦西北部那所尘土飞扬的学校,我看着那一张张温和地期待着的面孔,试图给他们讲一讲我上一个星期所见到的东西。教室里没有书籍,没有课本,没有地图册,甚至墙上都没有钉上一张地图。在这所学校里,老师们求我给他们寄些能教他们如何教学的书籍,他们自己也才十八九岁呀,而他们却求书若渴。我对这些男学生讲,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向我要书读:“请给我们寄些书来吧。”我在这里演讲,我敢肯定,在座的各位都会知道,那一刻,你看着那一张张面孔,但那些面孔却是茫然的神色。你的听众听不懂你所讲的事情:他们头脑里没有这种形象,和你给他们讲的东西联系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讲一所学校矗立在乌云般翻滚的尘土中,那里缺水,那里到了学期末,杀一头山羊在锅里煮煮吃了,就算是期末的盛宴了。
他们真的是不可能想象出这样的赤贫状态吗?
我尽了最大努力。他们都彬彬有礼。
这一群学生中,有人将会获奖,对此,我很有把握。
后来,演讲结束了,我像往常一样,问老师们图书馆怎么样,学生们读不读书。在这里,在这所名校里,我听到了我去中小学甚至是去大学时总是听到的话。
“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这些男学生当中,有许多人压根儿是一点儿都不读书,图书馆利用率不超过一半。”
“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是的,我们的确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大家都知道。
我们生活在一种支离破碎的文化当中,几十年前我们认为确定无疑的东西,现在遭到了质疑,现在,青年男女上了很多年的学,到头来却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什么都没有读过,只对某一个专业比如说计算机,有所了解。
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是一个惊人的发明,计算机、因特网和电视机,一个革命啊。这不是我们,人类,所经历过的第一次革命。印刷革命,虽然不是在短短几个星期就进行了的,其进行的时间要长得多,但是这场革命改变了我们的思想以及思维方式。我们这群盲从者,和过去一样,对这场革命是全盘接收,从来不问一问“有了这种印刷的发明,我们现在会怎么样?”正如我们从来不停下来问一问,我们,我们的思想随着这种新的因特网的到来,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因特网这种东西吸引了整整一代人,对它如醉如痴,连相当理性的人都会承认,一旦上了网,就很难下来,他们就会发现,上博客啊,博格原文是blug,疑为blog(博客)的变体,故暂译为博格。什么的,就这么一整天就过去了。
就在不久前,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有一点点文化的人,都敬重学问,敬重教育,对我们那巨大的文学宝库心怀敬意。当然了,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处在那个快乐的状态之中时,人们会装作看书,装作敬重学问,然而有据可查的是,劳动人民向往书籍,劳动人民的图书馆、书院以及十八、十九世纪的学院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阅读、书籍曾经是普通教育的一部分。老一辈的人和年轻人谈话时,必须明白教育要读多少书,因为年轻人知道的要少得多。如果孩子们不会读书,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读过书。
然而我们都知道这一悲哀的故事。
然而我们却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
我们想到了那句古老的格言 “读书使人充实”——就不要提那些个和吃多了有关系的笑话了——读书可以使人充分掌握信息,了解历史,学到各种各样的知识。
然而我们不是世界上仅有的人啊。不久前,有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她说,她去了一趟津巴布韦,在一个村子里,他们三天都没有吃饭了,但是他们在谈论书籍,在谈论怎么样才能搞到书籍,在谈论教育。
我参加了一个小小的组织,当初建立这个组织的初衷就是把书籍运到这些村子里。还有一班人马,通过另一条线路,走访了津巴布韦的基层。他们报告说,这些村庄可不像人们报告的那样,里面到处是聪明的人,有退休的教师,有在度假的教师,有放了假的孩子们,还有老人。我自己出资做了个小小的调查,了解人们想读什么书,发现结果和一个瑞典人的调查结果一样。这个瑞典人的调查我了解得不多。欧洲人想读什么书,那些人就想读什么,如果他们还读一点儿书的话——就读各种小说,科幻小说、诗歌、侦探小说、戏剧、莎士比亚,而像如何开立银行账户之类的实用性书籍,在这个书单上则排名比较靠后。莎士比亚所有的作品,他们都知道名字。为村民们找书的一个问题是,他们不知道哪些书能弄得到,所以一本学校指定的书像《卡斯特桥市长》英国著名小说家托马斯·哈代的长篇小说。就很受欢迎,因为他们知道那里有这本书。《动物农场》英国著名小说家乔治·奥威尔的长篇小说。在所有的小说里最受追捧,其原因也是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