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花草便当

作者:祝子平




  “可是,梦里你自己多大了呢?”我忍住冲动问富子。
  “我呀……一开始很小的,慢慢大起来了,像你现在这么大了,又成了中学生,成了一位大小姐,后来高中毕业了,去百货公司当了名电梯司乘小姐,穿着漂亮的制服为客人服务,‘现在朝上,现在朝下’,好神气呢。”
  富子说到这里,真的从电热桌里抽出身来,站直了学着司乘小姐的样子。虽说还是个孩子,可一举一动却十分像样。
  “前世转胎”这句话我是听说过的,因为在好多儿童读物里都读到过。
  据书里说,譬如有个小孩某一天突然会说外国话了,那么他前世就是这个国家的人。又譬如,一个人突然说出某个城镇街道的许多细节来,去那里调查,确如其说,那么这个人前世就应该是那地方的人了、。
  孩子们大多喜欢看这样的故事,我是孩子,当然也喜欢,鬼神我相信,尼斯湖怪兽我相信,飞碟我也相信。电视里只要有这样的节目,我便会目不转睛地沉醉其间。
  可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家里就另当别论了,富子的话,我终于还是不能相信。不,也许是不想相信。
  “这么说,上次你独自乘火车,去京都……”
  我想问富子是不是想一个人去找她前世的父母兄姊,可话到嘴边又咽住了,因为这样问等于承认富子讲的话我都相信了。
  “确实是的,一点不错。”
  有些不好意思,可富子的回答是干脆利落的。
  “梦里的家附近有大海,有城堡,却不像是很乡下的地方,我那家是古色古香的建筑,附近有平常的房子和店铺,还有火车在奔跑……附近有一座不小的火车站,站牌上写着‘彦根’两个大字。”
  我想起好久以前富子给我看的那张脏兮兮的纸条,一瞬间背上阵阵发冷。
  “富子……如果,你的话当真的话,那么那个叫繁田喜代美的姑娘应该已经死了吧?”
  我诚恐诚惶的问道。
  “是的,是被坏人杀死的。”
  这样说着,富子背过身去,指着自己后心部的地方说道:
  “那天代美在电梯里,感到边上有一个怪怪的人,目光游移不定的,好像是吸毒者。她心里有些害怕,但想到电梯里还有许多人,就壮起胆子背对着那人。然而,突然背心里感到被扎了一下子,也不是很痛,只像是被棒球的球棒击了一下,便有好多好多热乎乎的东西从背心朝外涌……”
  我突然脑海里闪动了一下,那是富子还在襁褓的时候,一天洗完澡,母亲在为她擦痱子粉。
  “你看呀,俊树,这丫头一定是天使投胎呢。瞧这背中间,有插羽毛的孔痕呢。”
  是的,想起来了,富子的背心靠左侧有一条水滴似的小孔印痕。
  “这孔痕,怎么光左边有呀?”
  我当时还如此疑问过。
  “光左边有,也很难得啊!”
  紧接着我的话兴奋地嚷嚷的,是父亲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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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我开始有些相信富子的话了,于是对她进行了刨根问底的追问。然而,富子再也说不出什么具体一些的事情来,原来她也只有些十分朦胧的记忆而已。譬如问她前世家里的电话号码什么的具体问题,她就记不得了。说来说去,只是自己家附近有一颗大柿树呀,上小学时校园里有几个旧轮胎埋在沙坑里呀,这些情景实在是太普通了,根本无法判断其真实性。于是我又开始对她的话不相信起来。坚定地认为所有这一切只是富子小时候看了电影电视所产生的一种幻想而已。
  不过,不信是不信,心里总有一个念头在烦人:富子会不会真是那位电梯导乘小姐的转世投胎呢?
  其实要知道实情也不难,只要到富子所说的彦根那地方去调查一下,问到繁田喜代美被杀害的具体日子,再去附近大一些的图书馆借阅当时的报纸,就能查清事情的真伪。
  但是我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在我心里,不管是什么人转世,富子只是我的妹妹,我与那个繁田喜代美什么的没有任何关系。
  我自己这样想着,还严肃地要求富子绝对不能将此事告诉母亲。
  如果听到此话,母亲一定会认为富子脑子有毛病,一定会大惊小怪地带她去医院,医院里的医生当然也一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最后的结论肯定就是一个——精神病。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母亲的心都会被伤透的。
  所以,我心里也想尽快将此事忘记。小小年纪的富子,记住的却是比自己年纪大得多的事情,而且是与自己风马牛不相及的别人家的前世事情,作为她的哥哥来说,一想到这些,心里真可谓打翻了调味瓶,甜酸苦辣应有尽有。
  
  然而,说什么也想去一次彦根——那次谈话后过了三个月左右,富子还是向我提出了这样的恳求。当时我是五年级,富子刚刚升入小学二年级。
  “哥哥,富子一辈子就求你这一次……”
  还只有八岁,就说什么“一辈子”,未免太早了些吧。我心里这样想着,竖起了耳朵。
  “一次,就一次,带我去一次彦根好吗?”
  “又发什么疯呀,没头没脑的。”
  我想把富子所讲的事情尽量忘掉,可被她这么一央求,心里又泛起了波浪。
  “什么发疯呀……人家是急得要死呢。哪怕早一天也好,心里直想着快些去那里看看呢。”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富子显得非常迫不及待。
  彦根离我们现在的住地乘火车大约两小时的时间,如果真想去的话,尽管我们还只是小学生,但还是摸得到的。
  “买车票要钱的,这事又不能对妈妈讲,这钱哪里去找呀?”
  我这样嘀咕着。不想,富子马上从抽屉里拿出好几张印着伊藤博文头像的千元票子来。
  “这些钱,够我们两人的车费了吧。”
  看来富子早有准备,母亲给的压岁钱和零花钱她都攒了下来,不像我左手进右手出一文不留。
  话说到这份上,我没有理由再拒绝了。同时,我心里还有个潜在的念头,就是想去当地确认一下富子所说的一切是真还是假。
  可是,这事情会不会太荒唐呢。
  把自己的妹妹带去见她前世的家人,说出来可别被人当作神经病呀。
  “好吧……既然都讲到这份上了,就成全你一次吧。不过,只能去那地方看看,如果真有什么繁田的人家,也只能在门前看看。你答应了,就带你去。”
  我只好这样向富子投降了。
  我们付诸行动是在五月黄金周休假的一天。
  我们对母亲说去天王寺的动物园玩,而母亲的工作是没有休息天的,她大概对不能带我们出去玩很内疚,所以同意了我们的要求,还特意为我们做了中午吃的便当,给了些零花钱。
  去彦根最方便的钱路是从我们住的地方乘火车到天王寺,换乘环城线到大阪车站,再转乘东海道总线东京方向即可到达,因为是休假期间,车站里拥挤不堪,我怕富子跑散了,只好紧紧抓着她的手。想想我这样拉着妹妹的手,已是久违的事情了。
  “富子,你看呀。”
  火车绕着大阪城行进,车窗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大阪城。
  “你还抱在手里的时候,和爸爸一起去过那城堡的顶上呢,还记得吗?”
  我这样对妹妹讲着,心里十分悲凉。因为父亲的回忆对我来说已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了,而对于富子来说,父亲,那位已经不在人世的爸爸,应该是毫无印象了。然而,我拼命地想把这断了的记忆之线连接起来。
  对我的努力,富子只是哼哼哈哈地敷衍着,她的心早就飞到彦根去了。
  冷静地想想,对富子来说,到底哪一位是她的父亲呢?一位是她没有任何印象的加藤恭平,一位是她热切地想要相见的繁田仁。这确实是个令我难以回答的问题。
  “听好了,俊树,你从今天起,做哥哥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得保护好你的妹妹,这可是你当哥哥的责任呢!”
  我想起了父亲当时对我讲的话。
  “知道吗,富子?你的父亲,可是他呀!是那天你诞生时高兴得狂叫‘万岁’的他呀!他才是你的父亲呀!”
  我不由在心里对富子这样叮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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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十一点多,我与富子到达彦根。心里以为可能还会远些,可也许是我们乘了快车,所以感觉上这路程并不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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