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花草便当

作者:祝子平




  这样的富子,一刻不盯着她,保不定就会出什么岔子。而我家除了母亲就只有我了。于是,时时刻刻看住妹妹,便成了我这个哥哥当仁不让的工作。说心里话,我对这工作可是十分不乐意的。
  富子妹妹所有的行动就只想着她自己,与朋友交往有什么事不对自己的心思,便一概拒绝,不加理睬。即使全体同学都玩捉迷藏,她也会独自一人去沙坑里堆小山玩。
  自从担当起看护富子的工作后,我便不再有自己玩耍的乐趣了,每天只能与这位任性的妹妹形影不离。
  说起来,富子很少有像模像样小孩子玩的游戏。不过只有一种游戏,是有些孩子气的,就是制作“花草便当”。具体说就是去野地里摘一些花草,将这些花草当作什么食品,盛放到玩具饭盒里。陪她反反复复地玩这种游戏,对我这个高小马上要升初中的男孩来说,委实是在受罪。
  可是不陪她不行,每次她做好“花草便当”,我还得用树枝制成的筷子像模像样地吃得很愉快,否则她便会不高兴。为此我少不了被自己的朋友冷嘲热讽。
  由于这些原因,我开始讨厌起富子来,有时心里诅咒,这个臭丫头没人理她才好呢!但实际上一听到别的女孩子说不想与富子一起玩,作为哥哥,我心里就不受用了。
  我开始憎恨起早逝的父亲来。
  如果父亲不死,我家就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母亲可以呆在家里,富子就不用我照管了,我可以玩自己想玩的东西,干自己想干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那该是多么幸福呀。
  孩子时我老是这样梦想的。所有的一切,罪魁祸首就是父亲。想到伤心处,我好几次对着墙上戴鸭舌帽的父亲遗像恨恨地瞪眼睛。
  然而到最后,父亲的话语总又会响起在耳边,于是万般的怨恨便化成了继续照管妹妹的动力。
  “听好啦,俊树,你从今天起,做哥哥啦。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保护好你的这个妹妹呀,这可是你当哥哥的责任!”
  这是父亲的话,是富子出生那天父亲对我讲的话。
  当时我还不满四岁,可父亲的这句话却已经牢牢地铭记在心里了。隔着玻璃,望着妹妹那张“福神”似的小脸,我曾经被父亲的这句话激动得热泪盈眶。
  有什么办法呢?哥哥,或者姐姐,是这世界上最最倒霉的差事呀!
  
  3
  
  “哥哥,这个,怎么念呀?”
  应该是富子马上要进小学读书的时候吧,那天我正玩电子游戏机玩到兴头上,富子将一张纸塞到了我的眼前,我只好停下游戏,朝那纸上瞟了一眼,一瞬间的感觉是一串什么记号。
  “什么呀,这些东西?”
  我拿过纸片,横过来竖过去地端详了好一会,最后总算搞清楚了,那弯弯扭扭的一串记号是汉字“彦根”两个字。也许是那字又脏又模糊的缘故,我一下子竟没有认出来。
  “这是两个汉字,读‘HIKONE’,是一个地方的名称。”
  “HIKONE,在哪里呀?”
  “在滋贺县呢。”
  “是不是在海边呀?”
  “傻丫头,滋贺县怎么会在海边呀,湖倒是有的,叫琵琶湖。”
  “那么也有古城堡?”
  “那个……应该有吧。”
  按当时的年纪,我自己也吃不准,其实在彦根确实有一座井伊直弼居住过的古城堡,名字就叫做彦根城。
  “HIKONE,远不远呢?”
  “很远。”我重新回头玩起游戏机,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妹妹。
  我们家一直住在东大阪市,乘火车到彦根要换好几趟车,花将近两小时的时间。现在看来并不太远的地方,在孩时可是一个大洋彼岸般的遥远的地名。妹妹为什么会对那地方感兴趣?这些问题当然不是我一个孩子所能明白的。然而,自那以后过了一年吧,在一个春日发生的一桩事情,却使我对那地方产生了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印象。
  
  富子进小学读书后,我的生活稍微有了些从容的感觉。
  因为富子在学校有了她自己的朋友,调皮任性也比以前收敛了些,我不必一天二十四小时看着她了。
  于是我抓紧时间玩,一放学回家扔下书包便出去,星期天、假日更是早上九点离开家门(连午饭也忘记吃),一直疯到天黑才归家——人简直就像一颗子弹,一天到处乱窜,绝无停顿。
  特别是当时家庭游戏机刚刚上市,家家户户的孩子几乎都乐此不疲,我当然也成了游戏机的俘虏,有谁买了一盘新游戏卡,我便会不顾一切地冲到他家里,软缠硬磨着一定要玩上一把才过瘾。
  这一天,我照例在小朋友家里玩了个够。什么“大力水手”、“黑猩王”、“超级玛利”,这些游戏让我在回家的一路上还兴奋不已。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富子小学一年级那一年二月份某一天的事情。
  我一踏进家门,母亲冲着我便问道:“你没和富子在一起呀?”
  “没有呀,我在樱井家和他一起玩游戏机来着。”
  如今也一样——我们住的那个街道每天傍晚要放报时音乐,这是提醒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天要黑了,赶紧回家。放音乐的时间冬天与夏天是不同的,夏天五时,冬天由于日短提早一小时,所以那天应该是傍晚四时音乐便响起来了。
  不过,我是不把那音乐当回事的,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玩到六时才回家。母亲下班一般都在五时半左右,我晚些回家她也不太责怪我。
  “我以为她是和你在一起呢……那么,富子哪里去了呢?”
  “我不知道呀。”
  这才意识到,这天我回家放书包时也没见到富子的人影,她比我早下课,应该先到家的。我倒是注意到她的红皮书包放在桌子上,于是以为她回家后又出去玩了,丝毫没存什么疑心,便去了朋友家玩耍。
  “天都黑了,还不回家,奇怪。”
  母亲说得对,外面天完全暗了,富子是个任性的孩子,所以母亲对她是十分严格的,平时要求她听到傍晚报时音乐后绝对马上回家……可是今天……
  母亲的脸色有些苍白了,拿着电话向富子不多的几位小朋友家打听情况,可大家的回答都是这天富子没来过。
  “我出去找一下,你在家里看着。”
  母亲匆匆忙忙地关照了我一句,便出门去了。
  “富子到哪里去了呢?”
  我心里一点也没底,因为迄今为止,富子这么晚不回家的事是没有的。
  “被车子碰伤了吧。”
  “被什么坏人拐走了吧。”
  总是些不祥的念头在脑子里回旋。心里是一个劲地否定,但又不得不承认,这种可能性是绝不会等于零的。
  远处传来的救护车声音听起来如雷贯耳,只感到车上载着的一定是自己的妹妹。
  为了抑制心中的烦燥,也为了找些什么线索,我踱到富子的写字桌前。这张桌子是她入学时买的,还崭新崭新的,就像刚从店里搬来似的,与我那张贴满各种杂志图片的书桌相比真有天壤之别。书桌整理得干干净净,实在不能相信出自一个小学一年级女孩子之手。
  我的目光停在书架最前面一排书上。书里夹着一本笔记本,是中奖的赠品,封面是KITTY猫。我漫不经心地拿到手里,打开一看:
  “什么呀,这……”
  我不由地自言自语地叫了起来。
  小学一年级女生的笔记本里,大抵是画些人儿猫儿狗儿什么的。
  可是,富子的笔记本里却看不见一张这样的儿童画。翻过去,几乎有三分之一是空白。突然,在中间的一页上,突兀地显出几个大字来。
  “繁田喜代美,繁田喜代美,繁田喜代美”
  不会错,这字迹是富子写的。但不可思议的是,她写的竟是汉字。特别是“繁”字、“喜”字,绝对不是一年级学生能书写的。
  而且这字又不像是照着什么地方描下来的,确确实实是一笔一画写出来的。这是一个人的名字。
  如果这是自己的名字,每天练习也许还能写得出来。譬如说富子能将她自己的姓“加藤”两个汉字写下来,那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是这繁田喜代美又是谁呢?这是个女人的名字,可我的记忆中确实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人,记得富子的班主任老师也不叫这名字。
  我脑子里问号一串,手里则继续翻着笔记本,又是好几页空白,接着又出现一串人名。算了一算,正好在笔记本的正中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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