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亚当.罗宾森

作者:乔 麦




  后来,当两个孩子看完了一张影碟——他们在弗吉尼亚的小女儿寄来了两打,诺亚坐在沙发上两个孩子的中间,读一本童话书。在他认识麦吉之前,一直不怎么看书。他曾经告诉她,自从沃特斯夫人去世后,他就不好好学习。埃尔莎到来后还没过三个星期,晚上睡觉前,他让她坐在腿上,给她讲故事听。她指着茶几上的杂志,要看Ebony①里的图片,他只好强忍着翻完了三本杂志。总共有几百页,几千张图片。“这是什么?”她指着每一张图片问。“那是只小狗。”她每天在生活中都看见男人、狗和女人,当然都认得,出于某种原因,她需要他把她脑海里想到的和杂志上色彩斑斓的图片联系起来。“这是什么?”“一辆卡车。”她需要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看到第三本杂志的时候,他开始骗她,一次翻五页到十页。“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童话读完之后,亚当靠在诺亚的胳膊上睡着了,张开的嘴撮成非常小的字母O的形状。他爷爷把他抱到床上,泰迪熊在那儿等着。“他睡着了,”诺亚走出房间的时候,埃尔莎说。“现在你也要睡了,”麦吉说着,把孙女抱了起来。
  坐在沙发上,诺亚用手搂着麦吉。“我不想我的女儿再受到欺骗,”她父亲对诺亚说过这样的话,那是在阿特拉斯剧院诺亚吻了麦吉之后,他不准他去看她。她父亲揪住十五岁的诺亚的脖子,把他拽到了屋子的一边,那里有一棵老榆树从麦吉家长到了邻居家。“小子,麦吉想见你,我没办法;但我有办法数清楚从你嘴里可以打出多少颗牙齿来。”诺亚听说,老榆树在其他城市都长不好,但他在华盛顿看见的都很茂盛。“小子,张开嘴,张大点。我要打那颗,还有那里的两颗,我也要打下来。”他为了赞扬他的岳父,给儿子取了和他一样的名字。“这是我生命中最伤心的一天,因为我来这里埋葬我的一位父辈,”诺亚在教堂的葬礼上这样说,当时有上千人在场。
  “你再吃一块蛋糕吗?”麦吉说。
  “不,今晚我吃饱了。”他捏着她的肩膀。“看电视吗?”高中的最后一年,他努力表现,希望给她父亲留下好的印象。
  “你在想什么?”麦吉问。她获得了一个博士学位,他的三个女儿一共获得了四个博士学位和一个硕士学位。他和卡勒贝只有高中文凭。“诺亚,我该拿你怎么办?”诺亚向麦吉求婚那天,她的父亲这样说。橡树果落下的声音对通奸者来说,犹如岳父的脚步声。
  “让我打开看一看。”他伸手去拿遥控器,但她拉住了他。
  “让魔法把电视打开,”她说,“让魔法把电视打开。”在罗马的时候,他们打开电视,但看不懂,因为他们不懂意大利语。到巴黎的最初几天,下了很大的雨,他们睡到上午十一点左右。“肯尼亚,我还要来,”他扣上飞机座椅安全带的时候这样说。“不久我要再来看你。”
  星期一
  在报纸的讣告栏里,他无数次地寻找过那个女人的名字,但他又不十分肯定,因为他早就忘记了她的名字。在麦吉怀上卡勒贝之前,他们,他和这个女人,开始了将近一年的私情。“在这间又旧又脏的修车厂里吃午饭有什么好的?”这个女人把她出了故障的雪佛兰经济型家用轿车开来修时,看见他坐在凳子上吃麦吉做的金枪鱼沙拉三明治时,这样说过。暖壶里麦吉煮的咖啡还是热的。“我有一套漂亮的桌椅正等着用呢。”有一次麦吉问他,余生只和一个女人过他有什么想法,他毫无罪恶感地反过来问她,余生只和一个男人过她有什么想法。她说她感觉很好。很好,谢谢你。那是他们只有一个孩子的时候,一个夜晚她这样问,就在那个时候,女儿开始哭起来,要这要那。他一直没有正面回答,她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一个孩子,两个孩子,三个孩子……那个女人答应给他桌椅后,他等了两天,把她的地址从工作簿上抄下来,告诉他的工友大个子提尼和其他人,他在停车场吃午饭。大个子提尼说:“别跟停车场上那些没礼貌的人打架?你听到没有?”“我还没开门就知道是你。”那个女人说。他敲了两下门——敲得很轻,不会惊醒睡觉的孩子。那是棕树节主日①过了几天之后的一天,她把棕树枝插在卧室的镜子和墙之间。风从窗口吹进来,拂动着棕榈叶,风停下来的时候,底下的棕榈叶最先停止摆动,顶上的棕榈叶还摆动了一会儿,好像对风的记忆要长一些。“我是天主教徒,”那个女人说。当时麦吉怀上卡勒贝有五个月了。“在我母亲身边,我是天主教徒,狂热的天主教徒。在我父亲身边,我是十足的浸信会教徒。”
  在家里,他的女儿仍旧崇拜他,他的妻子肚子越来越大了。卡勒贝出生两周的时候,诺亚对那个女人说,他不会再来了。那个女人耸耸肩。“来得容易,去得快。树上的叶子数不清,落下一片不值得哭。”卡勒贝不到两岁的时候,他又来过。后来他一直认为,就是这一次给他和他的儿子的命运蒙上了阴影。上帝对犹太人说,他要惩罚那些偷葡萄吃,却让他们的孩子嘴发酸的人②。哦,那无处不在的上帝啊。上帝和他长长的惩罚人的手指甲……卡勒贝快到两岁半的时候,诺亚又一次和那个女人分手。分手的那天晚上,卡勒贝病了。在救护车上,他抱着卡勒贝,小男孩浑身发抖,诺亚一路上都在想儿子不会有事的,只要救护车的警报能够停下,就会带给他们平安。“你们不能把警报关了吗?”他对司机说。“警报声告诉人们说,你的儿子是重要的人物,先生。”女司机说。
  星期三
  亚当到来后的很多个夜晚,诺亚想方设法能睡上三个小时。但星期二夜晚,他只睡了不到两小时。睡下后眼睛睁着躺了一个小时,使劲想让自己入睡,两点钟前后他起来了,轻轻地走出房间。麦吉总是能在躺下五分钟之内入睡。她是一个从来没有与别的男人有过私情的女人。他站在走廊上,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经过孩子们房间门口时,他什么声音也没听见,但他感觉到亚当没有入睡。
  他走进房间,喊了一声:“亚当?”
  “干什么?”
  “你应该睡觉了。”亚当还坐在床上。“你需要很多睡眠。”
  “是。”
  “那你为什么不睡呢?”亚当睡下来时问。诺亚站在床边足足有一刻钟,但男孩没有睡着。空调使诺亚感到有点凉,最后他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把女儿拉维妮在他六十五岁生日时送的沙发罩③盖在身上。麦吉每个星期天都带埃尔莎到教堂去,那个星期天她准备带亚当一起去。“这对他们没坏处。”她对丈夫这么说。诺亚有三年没去教堂了。爷爷去教堂可以让孙子晚上安静地睡觉吗?上帝会让他活着看到孙儿长大吗?上帝会原谅他的通奸行为吗?上帝能办到这些吗?
  大约三点钟的时候,他把脚放在沙发上,四点钟的时候,他披着沙发罩,到冰箱里拿了一片奶酪。四点半他走进房间,看见亚当睡着了。五点钟,他又拿了两片奶酪,卷起来伸到蛋黄酱罐子里蘸了点酱吃。六点差一刻的时候,送报纸的人来了,把报纸放在门口。诺亚打开门,拿起报纸,看着通向屋顶的铁梯子。诺亚有一个义兄,每天都好像生活在罪过感里,觉得自己是最倒霉的人。他八十五岁时,在一栋大房子里,睡在他的第七个妻子身边死去了,睡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婴儿——他的第十三个孩子。在他的葬礼上,诺亚是护柩者之一。他看着报纸头版上的新闻标题,听见楼下有人把盘子掉在地上了。即使上帝也无法保佑一切。站在门口,他读着报纸上的讣告。
  星期二
  诺亚六点半左右起床了,在看《华盛顿邮报》的时候打着哈欠。和麦吉一样,他也退休三年了。早上起来,在厨房喝咖啡看报纸是他的一大爱好。他不太看体育版,只喜欢看头版和都会版,想知道这个世界又对人们做了哪些坏事。孩子们房间的门开了一条缝,他推开的时候,只见亚当站在那里,手里拎着手提袋。男孩看上去十分伤心,上身还穿着睡衣,但穿着灯心绒裤子和网球鞋,第一次看见他时就穿着这条裤子和这双鞋。诺亚看见鞋带胡乱系着,亚当对他有一种奇怪的戒心,好像一晚上都站在那儿,只为了等谁来推开门。“我什么时候回家?”男孩问,话里比昨天多了一点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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