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亚当.罗宾森

作者:乔 麦




  麦吉放下手中的汉堡,对亚当说:“你真的知道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家吗?”
  “回到威尔森妈妈的家去?”亚当停下正吃的东西,“回家去?”
  “不,回到我们家去,”诺亚说,“你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们是你的亲人,我们和你是一家的。”诺亚指了指麦吉,然后指了指自己。就在一个星期之前,诺亚一个退休的朋友坐上船,和他的第四任妻子周游世界去了。一对黑人夫妇飘游在宽阔的蓝色海洋上。
  亚当又开始吃起来,但是他们发现,他没有刚才吃东西时那么快乐了。“是,”吃了几口后,他说。说“是,女士”或“是,先生”多数情况下是不受欢迎的,人们有时认为称“女士”或“先生”使他们看上去很老。“我还没进坟墓呢,别把我叫老了,”一个市政府男工作人员曾经警告他说,“好心的上帝没来带我之前,我可不想在坟墓里生活。”
  
  麦吉打开门的时候,他们的孙女埃尔莎瘦小的身影站在屋里,一脸的急切。她跑过来,抱住麦吉的大腿,接着又拥抱亚当,踮起脚吻他的面颊,而她从小根本就没见过他。亚当以前也遇见过几个好的小伙伴,过了一会儿,终于咯咯笑起来。诺亚走到埃尔莎身边,他用一只可以做七十五个俯卧撑的胳膊抱起她,把亚当的手提袋丢进屋里。埃尔莎吻着他的嘴。
  “我看她等你们等得发急了,”楼下的邻居芭特尔太太说,“这是‘奶奶’,那是‘爷爷’,她不停地指着靠墙的桌子上放的照片。但她闹了一会儿后安静下来。如果给小孩讲怎样摘棉花的话,他们就会安静下来。比如怎么从这一排摘过去,从那一排摘过来,把棉桃浸在杯子的水中,除掉小虫子。讲摘棉桃如同妈妈的催眠曲,小孩子会安静下来,好好睡觉。”
  诺亚什么也没说,麦吉让亚当叫她奶奶。“现在屋子里要住满了,啊?”芭特尔太太说,“我的乖乖,我的乖乖。”她有九个孙儿,三个重孙,但这些孩子来看望她后晚上全都回家去。如果她让哪个孙儿在家里过夜——因为她比表面上做的更疼爱这些子孙——那么孩子的父母就要在次日中午之前把孩子接回去,否则她就要把孩子塞进出租车送回家去了。在出租车来接孩子之前,她会把一个字条别在孩子的外衣或衬衫上:“我养育了一代,不准备再养育另一代。”
  亚当望着芭特尔太太走了,然后站在他的手提袋边上没有动弹。这一切太好了,以至于让他不知所措。即使穿着鞋子,他也感觉到地毯是那么柔软。窗前的桌子上摆了很多鲜花,窗户是那么明净,湛蓝色的窗帘微微摆动着,那是一台空调机吹出的风,让屋里非常凉爽。上千张照片里的大人和小孩更有权利站在他站的地方,因为他们是一家人。那个女孩的洋娃娃躺在床对面的地板上,等待着再一次坐旋转木马。他以前就清楚地知道,但内心还是有一种倾向,这种倾向告诉他,不管是不是临时的,家应该是这样的:甚至在午夜,也总是放着音乐。一只硕大的狗啃着一只椅子腿,回头看着他。小子,你在看什么?一根手指指着他强调着一千个规定。芥末和番茄酱三明治,香烟在被吸进去之前缭绕在他的鼻子周围。甚至在乔伊斯小姐的大房子里,也有黑暗的角落发出飒飒的声音。躲开,到地下室去。
  不论这里是哪儿,都不是他所知道的“家”。他的手抓住了手提袋的提手。“什么时候让我回家?”终于,他用最顺从的语气问。
  “什么?”诺亚问。他把埃尔莎放下来。麦吉正在调节空调的温度。“你到家了,”诺亚说。亚当眨了眨眼,但手仍旧抓着手提袋。诺亚伸出手,亚当抓在手里,拎起袋子跟着他走。诺亚领着他走进了第一间卧室,里面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床,诺亚指着其中一个说:“那将是你睡的床。”床摆在窗子两边,窗户上挂着绿色的窗帘。米色的床单上印着卡通人物,亚当记得在东北区的一个政府寄养家庭的电视中看见过。“那个是你的泰迪熊,等你给它起个名字。”亚当曾经看见过一个叫塞西尔的狗撕开了一只泰迪熊的肚子。床上的这只熊靠在两个摞起来的枕头上,两条胳膊张开来。
  埃尔莎站在门口的走道上。
  “来看看这里,”诺亚说着,牵着他的手到了一排抽屉跟前,“上面这两个抽屉归你用。”他拉开抽屉,抱起亚当,给他看两个抽屉里面的衬衣、睡衣和内衣。这是昨天麦吉赶到市区买来的。“中间这个抽屉你可以和埃尔莎一起放袜子和小东西,好吗?”他拉开抽屉,指着左边的男孩袜子,问:“明白吗?”
  亚当说:“是。”
  “你知不知道,埃尔莎是你的妹妹?”
  “是。”
  诺亚注意到他总是说“是”,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在认真听,是否听懂了。他把袋子放在床边的地上,坐在床上,把亚当抱起来坐在他腿上。“我知道这让你感到很陌生,但是你会看到,很快就会习惯的。”诺亚心里却不这么想。第二家银行还没有打电话来提醒他往其中一个退休基金账户上存钱,那是为他们七十岁到中国旅游攒的钱。“你信任我吗?你信任你的奶奶和我为你准备的东西吗?”诺亚双手捧着伸到男孩面前。亚当把一只手放在了他的手心。埃尔莎走过来,紧挨着亚当站着,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望着爷爷和哥哥。亚当扭过头看着她,她把脸紧紧地靠在他的胳膊上。他有点记起她了,他的手一直放在爷爷的手心里,他心里想,如果他能想起她,那么他就是又回家了,在威尔森妈妈家,什么都是最好的。
  星期四
  五个星期的时间里,诺亚一直在照看栽在他们两层楼的公寓门前的一棵幼小的树苗。那天晚上,他拿着装着水的罐子,带着孩子们走出门。栽树的盒子里整整八天没有碎屑了,创了一个记录。这条街往下走一半的地方栽了一棵橡树,那是东南区独立大道1500号。那棵橡树长得很坚实,也许属于正对着这棵树的那所房屋里三个老妇人。街的对面,靠近十六街的地方,有一棵梓树的残枝,还顽强地生长着。
  诺亚把罐子交给亚当。“给树浇点水,”他对男孩说,亚当往树上浇了点水。“再让她浇。”亚当把罐子给了埃尔莎,她的手拿不稳,水都洒在了人行道上和排水沟里。亚当看着诺亚,诺亚也会意地看着他。到底是女孩子啊,诺亚嘴里嘟囔,眼睛翻了翻。
  他那辆买了一年的丰田车停在屋子外面几码远的地方。诺亚打开前排乘客座边的车门,让亚当爬到驾驶座上。他坐在乘客座上,让埃尔莎坐在他腿上。他等待着男孩假装开车的样子,所有男孩子都喜欢那样做,卡勒贝也喜欢那样做。然而亚当只是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开车啊,带我们到什么地方去,”诺亚说。亚当问:“到哪里去?”“你想带我们到哪里就去哪里,”他的爷爷说着,把亚当的手放在方向盘上。“你为什么不带我们回家呢?”“开回家,”埃尔莎说。亚当闷声不响,双手慢慢转着方向盘。诺亚说:“那就是我说的。”“就是这么说的,”埃尔莎学他的话说。
  “你坐过飞机吗?”亚当问,没有看他的爷爷,手还转着方向盘。
  “坐过,”诺亚说,“坐过很多次,你呢?”
  亚当没有回答。
  “我们带你去坐一次,我们要去看你姑妈卡琳,她住在芝加哥。在她来看我们之前,给她一个惊喜。我们要开车到巴尔的摩去看你的拉维妮姑妈和你的姑父,还有你的表兄。我们还要过河去看你的伊莫瑾姑妈。”
  男孩把手放在腿上,看着窗外。老天啊,诺亚心里发愁,现在我还有什么可以继续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坐飞机、卡琳姑妈、芝加哥?“你不会又在想着要回家了吧?”亚当一言不发,诺亚把男孩的一只手放回到方向盘上。“亚当,继续为我们开车,”他说,“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星期六
  诺亚做晚饭的时候,麦吉给孩子们洗澡。男孩的背上有两个明显的伤疤,一个在左肩表面,有两英寸长;另一个靠近他的尾椎,更深一些,将近一英寸长。她还没有勇气问这些伤疤的来历。“我们要把你养胖,”她说着,把毛巾里的温水挤在他的背上。“把你养得像只小猪那样胖。”他告诉她,他会唱一支洗澡歌,接着就开始呜哩哇啦唱起来。埃尔莎背对着水龙头,跟着他一起唱。她的背上是光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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