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亚当.罗宾森

作者:乔 麦




  在出租车转回到H街之前,诺亚问他的妻子:“你认为他会吃什么东西?”
  “小孩吃的食品呗,”麦吉说着,轻拍着这个可以做一百个蹲起动作的男人结实的膝盖。
  
  市政府工作人员到处都显示着他们的存在。“我们的服务无处不在。”标语这么写着。H街662号的唐人街建筑只有五层楼,然而市政府的一名女士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地方打电话告诉诺亚,他们可以在八楼找到亚当。
  他们在五楼找到了亚当,有个男人站在楼前,嘴里同时叼着两支烟,对他们说“他们养着所有的孩子。”门上贴着一张纸说这是“824”房间,尽管楼道里没有风,那张纸还是飘动着。他们的孙子,那个男孩背对着他们坐在一个橘黄色的塑料椅子上,旁边是一张巨大的课桌。他的脚离地面有一英尺,悬着,一动不动。他有六岁,他们上次看见他时,他才生下来七天,包在麦吉从赫克特商店为他买的三条床单中的一条中。巨大的课桌上坐着一个戴警帽的黑人警察,正看着一本有裸体女人照片的杂志。他面对着他们,当看见麦吉和诺亚的时候,他指了指他们,亚当从椅子上转过头来。这间大房间里摆了很多大桌子、椅子和电话,警察和孩子是仅有的两个人。警察戴着耳机,他桌子上的收音机开着。当诺亚走近的时候,警察摘下帽子和耳机。诺亚能够听到收音机里的音乐和耳机里传出的音乐是不同的。
  亚当从椅子上下来,紧挨着椅子站着,两只胳膊紧贴在身体两侧。他的两手张开,什么也没拿,一根手指抽搐着。他的身体似乎在说,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他最好是看着它发生。现在是七月中旬,市政府的工作人员给他穿着灯心绒裤子和长袖黑衬衣,这让诺亚想起电影里的强盗。他是麦吉和诺亚惟一的一个儿子生下的儿子,是埃尔莎的哥哥,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认识他们的儿子卡勒贝的人都知道。卡勒贝——以及亚当的妈妈塔玛拉——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很多日子没有人看见过他们了。麦吉走到孩子跟前,单脚跪在地上,把他往怀里拉。孩子身边有一只购物用的手提袋,有人把他的名字写在上面,却拼写错了。他此外再没有东西了,这使麦吉能够把他拉得更近些。卡勒贝·罗宾森六岁的时候,有一卡车的玩具,一个当教师的妈妈,三个把他当王子的姐姐,一个拿着不错薪水的父亲,因为甚至蒙着眼睛他也能把任何一种汽车修好。麦吉继续搂着男孩,而亚当还把两只手紧贴着身体两侧。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问他,又把他拉近了些,然后吻了吻他。
  “是,”他说。其实他不知道。说“是”总是比说“不”更容易、更安全。说“不”总是会带来麻烦,这个男孩害怕并且讨厌麻烦。
  “我是你奶奶,我要把你带回家,你以后和我们住在一起。”
  亚当抬头看着诺亚,诺亚微笑着用手抬起男孩的下巴。“这是你爷爷,一直并且永远都是你的爷爷。”麦吉说。亚当说:“是。”
  警察放下杂志站了起来,他正看的那页打开着。他向诺亚伸出手来,但是诺亚没理他,径直拎起了手提袋。当得知亚当不是和他母亲家的人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付了五百美元给一个在华盛顿特区政府领薪水的人,那人利用一半的工作时间当私人侦探。“我会找到那个男孩的,”他向他们保证,但他根本没有去找。三个月前,市政府的工作人员突然打电话给他们,说他们的孙子在他们那里,“一个叫安迪·罗宾森的孩子,年龄不详。”然而当麦吉和诺亚到东南区领的时候,市政府的工作人员给出的却不是他。他们让五个十几岁的孩子在这对夫妇面前站成一排,但是没有一个男孩叫亚当。尽管市政府的那个女工作人员再三要求,那个最小的男孩却坚持说:“不是我。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女士?那不是我。”亚当还是没找到,直至两天前,一个下雨的星期日,凌晨四点,市政府的工作人员又打电话来。“你们为什么这么早打电话?”诺亚问。“先生,我没有更好的事去做了。”
  
  他们走楼梯下楼,因为电梯上了人就不动了。出来之后,诺亚把男孩的袖子和裤腿卷起来,麦吉紧紧抓着亚当的手。他不朝两边看,只盯着前方的路。H街是一条繁忙的街,而他似乎希望自己对周围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奇。
  “亚当,你饿吗?”诺亚问。
  亚当说是。他遇见的市政府里的人也好,外面的人也好,都教训他,说他们不愿意看见他摇头。摇头和点头对他们来说跟说“不”一样不好。要认认真真回答“是”,不能随口说“是的”。“好的黑孩子从来不说‘是的’,你不会想回到奴隶种植园去,小子,是吧?”
  “你喜欢吃中餐吗?”诺亚问,打量着H街上一家家餐馆。
  “是。”
  诺亚和麦吉互相看了一眼。“哦,”诺亚说。“你喜欢他们的腌牛肉炒卷心菜吗?”
  “是。”
  “我们最好还是找一家麦当劳之类的快餐店吧,”麦吉说。“我想如果我们把一杯毒汁放在他面前,他也会喝下去。”
  他们走到了E街上的麦当劳快餐店,对面就是联邦调查局总部。麦吉和亚当在靠近窗口的位置坐下来,诺亚去买套餐。“我有五块钱,”坐在那里等待的时候,亚当说。你不知道食物要花钱吗,小子?你不知道吗?黑人儿童从这些话知道钱的价值。
  “哦?”麦吉说,“你真富。”亚当满脸困惑,说:“我从一位女士那里得来的,她以前是我妈妈。”有时,他们喜欢说真话。
  “塔玛拉?你从塔玛拉那里得来的?”不管他的妈妈在哪里,肯定不是和卡勒贝在一起。麦吉听风言风语说,埃尔莎出生后不久,塔玛拉和卡勒贝就互相瞧不起对方了。吸毒鬼,诺亚这样骂他们。然而更糟糕的是,他继续骂道,他们人不人,鬼不鬼,没肝没肺,不配当父母。小东西,要不扎根,就活不下去。“你从塔玛拉那里得来的?”
  “不是,”亚当轻声说。“另一位女士是我的妈妈,乔伊斯小姐,她也不再是我的妈妈了,是她给了我五块钱。我身上涂了好多肥皂泡泡洗澡。她给我五块钱的时候,比利小姐当我的妈妈。比利小姐用煎锅打了那个男人的头,血从头上流下来。”亚当用手指在他的头上敲了几下。“他倒在地上睡着了。她又敲打他。”他又敲自己的头,接着把手放在桌子上,桌面齐他的胸脯高。“乔伊斯小姐有一栋大房子。涂泡沫的房子也很大。”
  诺亚端着食物走过来,坐在他们对面,背对着窗户。他摊开餐巾让亚当垫着,拿出一个汉堡给男孩,把一根吸管插在了巧克力奶昔的上面。亚当注视着他爷爷的手。诺亚扯开装炸薯条的纸盒,将番茄酱挤在薯条上。时至中午,太阳移开了,他们坐的地方显得有点暗。
  亚当把手放在膝盖上,那是市政府中的一个寄养妈妈叫他那样做的,其余和她同坐一张桌子的人在吃饭前和吃完后都要向“我们敬爱的主耶和华”祷告五分钟。“吃吧,孩子,吃吧,”诺亚说,“这里有很多东西吃。”亚当吃了起来。每当有人走近的时候,他都会身体向前靠,挡住手中的食物,等人走过去的时候,他才又坐直了。
  诺亚吃了一点鸡块。“你为什么买那个?”麦吉说,“麦香鱼对你的身体更好。”
  “我在报纸上看到的,麦香鱼对人的身体更不好。有些东西不能从表面看,他们在鱼里掺了别的东西,还有添加的那些调味料,都对身体不好。吃鸡块至少让我知道我吃下去的是什么。杀了鸡之后,要把鸡肉好好弄一下,才能成为非常好吃的肉,”他看着亚当说,“对不对?”
  “是。”
  “他可有钱了,”麦吉说,“他有整整五块钱。他的妈妈给他的。”她使劲盯着诺亚,要让他明白她说话的含义。“不是塔玛拉,是乔伊斯小姐。”
  “我把钱放在鞋子里了。”
  “宝贝,不要告诉别人你把钱放在哪里了,”诺亚说,“跟我们说没有关系,但别告诉别人,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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