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老弟的盛宴

作者:盛 琼




  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了。单薄的却又是急切的。是一个人的。平师傅像做了贼一样,赶紧慌张地躺了下去,面朝里,背朝外,还用被子劈头盖脑地把自己蒙了起来。
  是母亲的声音:平儿,你怎么啦?今天是你老弟的大喜日子呀,你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添乱呢?
  他一动不动。
  想吃面条,我给你下一碗吧。你弟媳妇这会儿正跟你老弟在各个桌子上敬酒呢,哪里有工夫下面条给你吃呀?你是做大哥的,担待一点,好不好呀?母亲少见的好脾气,说话声是贴着心窝的。
  他想动了,可是,他还是有些犹豫。
  都是一家子人,你老弟结婚,你应该高兴,是不是呀?等过些日子,碰到合适的,我和你爸爸也帮你物色一个。先把你老弟的事情忙完再说嘛。你别着急,你的事情得慢慢来呀。母亲的声音还是和缓的。
  但这话是听不得的。平师傅突然掀开被子,坐起来。他冲着母亲吼道:我的事情不要你们管!你们什么时候管过了?我知道,我是个瞎子,我丢了你们的脸了,我从一生下来,你们就巴望着我死掉,是不是啊?我没有死掉,全是因为我命大福大,是不是啊?谁说要结婚了?谁说结的谁就结去,关我什么事呀?
  母亲愣愣地看着冲她发火的这个大儿子。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可怕,脖子上的青筋跳着。这是她的大儿子吗?这是那个一直有点木讷寡言温顺的大儿子吗?他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冲她发过火呢。——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呀?真是有点大逆不道,不识抬举了。别以为自己现在在城里挣了点钱了,就有什么了不起了,对母亲就可以有这种态度了,在老弟的喜宴上就可以这么胡闹一番了,要不是看你现在不常回家,在家里也算半个客人的话,真该好好地教训你一顿不可!母亲这么一想,也有点光火了,不过,毕竟是个大喜的日子啊,她使劲咽了一下口水,克制着。这时,黄昏的最后一束光折射到房间里,有一种稀薄的惨淡,有一种抓不住的温暖。那光也映在平师傅的脸上。母亲好像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打量他。她看着儿子脸上那两个枯枯的黑窝,看着他脸上清晰得像刻上去的皱纹,再看看他扔在床上、皱在一起的那套崭新的西服,不知为什么,心里猛然一酸。她拎起那套西服,在椅背上挂好,然后叹出一口气来:好了,好了,平儿,别闹了,你这个做大哥的,一直都挺懂事儿的,这会儿也该拿出点做大哥的样子来吧?一家子人,就应该开开心心的,你让别人在背后嚼什么舌头呢?我这就给你下碗面,行了吧?
  不,我就要吃新娘子下的面!不知为什么,平师傅那种做瞎子的犟劲儿上来了,他往床上一倒,又用被子蒙上了头。
  唉——他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一阵脚步声就走远了。
  寂静。死一般的静。窗外的热闹漂浮起来,一切仿佛在梦中了。
  大哥,你的面,我给你端来了。
  一个大眼睛,长睫毛,一口糯米牙,皮肤又白,长得水灵灵的女人,捧着一大碗油汪汪的面条,站在他的面前。他看见了,分明看见了。她朝他笑着。面是香的,她的手,她的身体香得更厉害。那是女人的香,独特的香,可以飞的香。可以游的香。他好像在哪里闻过的,又好像是闻所未闻的。
  大哥,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们的关照啊。这碗喜面是我特意为你下的,我在里面放了一种特别的东西,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就要看到了。你别走,别走,你等一等啊,我能看到的——那是我的面啊,你别把它拿走啊——
  
  责任编辑 赵兰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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