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老弟的盛宴

作者:盛 琼

了,可是给这个女人揉,他的力好像是开了沟的河渠一样,滋滋地自己往外冒。
  过了一会儿,女人又闲不住,问他:师傅,你这眼睛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怎么弄的呀?
  要是别人这样问他,他肯定要反感了,厌恶了,可是女人的询问在他听起来,透着一股实实在在的亲近,还有一些关切。于是他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生下来,就是这样的。
  喔——女人的声音充满了同情。她不再说话了,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一样。
  这一次,是平师傅先开口,他问:你知道不知道,我平常最恨听到别人说什么话吗?
  女人迟疑地说:是不是骂你是“瞎子”“瞎了眼”啊?——我猜不出。
  其实,我最不爱听别人说的话,是什么“眼不见,心不烦”了,他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其实,眼不见,心是最烦的,因为不知道烦的是什么,其实就是最烦的。唉,连猫呀,狗呀,都能看一看的,都知道世界是个啥样的,我却连猫,连狗都不如啊,真的,如果能让我看一眼,哪怕看一眼,我就是立刻死了,就是下辈子变成猫,变成狗了,那也心甘情愿啊。
  师傅,你才多大年纪?应该比我还小一些吧?嗨,你怎么说这些话呢?你说得让我难受死了。人生在世,本来就是受苦受罪的嘛,只不过每个人受的苦不同、罪不同吧。我这人平时就不爱考虑这些没用的东西——师傅,我看你个头不矮,模样不丑,还有一手这么好的技术,你成个家肯定没问题的。成了家,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你也不会这么烦了。
  平师傅很少跟他的客人聊天的。那一次,跟这个女人,是他做按摩师以来话说得最多的一次。他的手跟她的身体配合得那么默契。他的心跟她的人,虽说不上如何亲密,却也是温暖的,放松的。这真的是个善良而开朗的女人哪!她让平师傅对女人的想象,变得空前的美好,美好得心里想起来都痒痒的了。原来,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这么美好的东西啊,那就是一女人。那一刻,他的眼皮上就像打上了一道阳光,就像过去冬天的时候,他躺在晒谷场上晒太阳的那种感觉。
  第二天,办公室刚一开门,找平师傅的电话就响了。果真又是老弟!
  哥,找你,怎么跟找国务院总理似的,这么难啊——没关系,没关系。哥,我告诉你,我已经结婚了,我们上个月领的证,这个星期六要在家里正式摆酒呢,你也来吧。
  是吗?你结婚了?你们不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才定的亲吗?这么快呀!太好了,太好了,这下父母的心总算踏实了。
  哥,你到底来不来呀?
  我——我还要请假的。我争取来吧。
  不,就这么说定了,你就一个老弟,你老弟就打算结这么一次婚,你无论如何也要请几天假的,我明后天叫姐姐去城里接你回家吧。我不行,我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我没时间。那,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要在家里摆十几桌的酒呢,热闹得很。
  挂了电话,平师傅的心就无法平静了。整一晚上,他都没怎么睡着,心里有万般感触,像有无数的手指在里面抓,抓起了皮,抓出了血。
  他想起了好多年前的事。记得老弟小时候最喜欢欺负他了,总爱让他趴在院子里,给自己当马骑。老弟折一根树枝做鞭子,一边抽打他的屁股,一边发出“锝——驾”的声音。他爬得慢了,老弟就拽着他的头发,让他爬快点。要是他不愿意的话,老弟就会撒泼犯赖地去搬来父母的“救兵”。而父母呢,从来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对他一顿责骂,还罚他饿一顿饭。他窝在墙角边,咬着牙齿,肚子里叽叽咕咕地叫唤个不停,他知道,那不仅是饥饿,更是怨恨。可是,老弟总是会在某个料想不到的时刻出现,塞给他一只馒头或者半张饼,还像只小猫似的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的,有些不好意思地主动求和——“哥哥,我们继续玩嘛。”想想老弟就是这点好,嘴巴甜,不记恨,没心没肺的,所以,对老弟,他仇恨过,嫉妒过,但总是坚持不了多久。
  现在老弟都结婚了,可是比老弟大了八岁的自己却还是光棍一条。在农村,父母都是先给老哥娶媳妇,解决好老哥的问题后才会忙老弟的事。可是在他家,这么多年来,都是围绕着“老弟”这一个陀螺在转的。没有人会想到他。连他自己也习以为常了。好像他是个瞎子,那么他能在世上活着,就已经该知足了,如果能像他现在这样,自食其力,衣食无忧,那就更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万幸了。
  是的,他自己从前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在听到老弟结婚的消息之后,他是不是就有了一点复杂的难言的心绪呢?还是,那些心绪本来就在心里隐蔽着,只不过借老弟结婚这么一个火引子,就动荡起来,闹腾起来了呢?
  那一晚,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有一根神经突突地跳着,怎么控制也控制不了。
  平师傅穿着一套崭新的浅灰色西服,带着一副时新的深色墨镜,出现在老弟的结婚喜宴上。
  那喜宴就摆在自家的院子里。十几张台、一百多号人,把个院子挤得满满当当,热热腾腾的。酒席还没开始,人也还没到齐,先来的人就围着台子坐了,抽纸烟,嗑瓜子,嚼花生,吃喜糖,喝饮料,到处都是招呼声、喊声、叫声、笑声、逗趣声,吵得耳朵都要爆了。到处都是人,一转身,不是踩了人的脚,就是撞了人的怀。小孩子和狗都兴奋着,在身旁打打闹闹,蹿来蹿去的。老弟已经带着几个亲戚、好友,到邻村去接他的新娘了,这会儿还没到,喜宴这边就交给父亲、大伯、妹夫和几个堂兄弟在张罗。母亲、妹妹。还有村里几个好手艺的大嫂、大叔,正在房子后面临时搭建的几只大锅灶上忙碌着,袅绕的香气已经冲着人的鼻膜了。
  平师傅手里握着一盒烟,有点拘束地缩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人跟他打招呼时,他就递给人一支烟。也有人站着跟他逗一会儿趣:平师傅,你穿得这么精神,像个新郎官一样,你老弟都赶在你前头结婚了,什么时候也能喝到你的喜酒呀?他的脸上就有了尴尬之色。有人帮他解围:人家平瞎子现在进城做了大师傅了,赚大把的钱,何愁娶不到一个老婆?到时候,没准还能从城里带个姑娘回家呢。大家哈哈笑着,平师傅也跟着难为情地咧咧嘴。又有人过来凑热闹:平瞎子,你老弟艳福不浅呢,你弟媳妇长得水灵灵的,大眼睛,长睫毛,一口糯米牙,皮肤又白,可漂亮呢。旁边人就笑说这话的人:冯秃子,你见过吗?说得像你亲眼看到过的一样。冯秃子就说:我怎么没见过?今年过年的时候,她不是来过这里吗?大家又说:别人的媳妇,你看得那么仔细干什么?小心你家那个“母夜叉”跟你打架哟。冯秃子说:她敢?老子没在外面找个小的,就算对得起她了。大家笑道:你也就会在我们面前装装猫,一见到你老婆,你就变成老鼠了。笑过一番,有人问:平瞎子,你老弟结婚,你送了什么大礼啊?平师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送了一个红包了。有多少钱呀?平师傅就憨憨地笑着,不回答了。立刻就有人接了:人家平师傅现在在城里挣大钱了,给的红包哪里会少?我看,少说,也有两三千吧。又有人插话道:平师傅虽然挣的钱多,但人家也要攒钱娶老婆呢,钱也不能乱花的,是不是啊?平师

[1] [2] [3] [5] [6]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