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白蚁

作者:艾 伟




  他没有提起去青海的事。她也不再提及,仿佛那已经不再是一件什么要紧的事了
  
  6
  
  周密失魂落魄地从学院出来。他觉得脚有点使不上劲儿,就好像他在冰面上行走,随时会跌倒,他因此有点儿跌跌撞撞的。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但身上的血又很活跃,使整个身体发胀,一种非常疲劳的肿胀感。这种肿胀感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麻木状态。
  他在附近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昨晚,他一夜未睡,这会儿确实有些困了。他连衣服也没脱,就躺倒在床上。一会儿,他就睡了过去。
  不过,这天他不像往日那样睡得踏实。他一直在做梦。他不停地打着某个电话,但就是没人接听。后来,他站在某幢高楼上,太阳挂在头顶,望过去,一片光晕。光晕笼罩一切,使周围的一切都隐匿不见。他像一只正在某处栖息的鸟。他看到有人瞄准了他,准备向他开枪。
  就在他打算展翅飞入那片光晕时,他听到电话铃声。他收拢了羽毛,准备去接电话,但他伸不出手,好像被什么束缚住了。他非常着急。这一急,就醒了过来。他听到,房间里的电话真的在响。他稍稍有点奇怪。怎么会有人给他打电话呢?在这个城市,他没有认识的人。他从床上坐起,拿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甜,细细的,让他想起她。那个甜美的声音在电话里问他要不要按摩。她说,很便宜的,先生,放松一下嘛。
  他不知如何反应,一直默不作声。他甚至有点儿搞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一会儿,他轻轻地放下了电话。
  他站在窗口,他看到外面的小街有很多发廊和酒吧。从刚才阳光遍地的梦中醒来(他不清楚算是噩梦还是美梦),回到眼前的黑暗,他有点不能适应。街对面的酒吧,窗子亮着昏暗的光,有一些人影在晃动。他想起不久前见到她的情形。她站在他前面,脸色苍白,她的眼神里面有他不能理解的愤懑和仇恨。好像他的来到给她带来不幸。回忆她的表情,他麻木的心像是被蜜蜂刺了一下,那种疼痛感迅速传遍全身。
  这时候,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他接得很快,好像他一直在等着这个电话。还是那个女孩,不过这会儿女孩正笑着,笑声清脆悦耳,好像这个人正站在他面前。
  “大哥,你好深沉噢,你这样小妹最喜欢了。小妹不喜欢话头多的男人。”
  她的笑声和恭维让他感到某种温暖。他疼痛的心正需要这样的温暖的体贴和浸泡。他甚至希望这女孩一直说下去。这样,他可以暂时忘却他的伤痛。他有这种经验。在那些失眠的漫漫长夜,为了抵抗难以排遣的孤单和恐慌,他经常拨通某个声讯台,尽管他说得很少,但电话那端的女孩总是会对他说些体贴人微的话。这让他觉得一切变得可以忍受。
  他一直没放下电话。女孩像是有些气馁,突然不说话了。一会儿,女孩小心翼翼地问:
  “大哥,要不我过来?”
  这完全在他的经验之外。那些声讯台的女孩是不会这样说的。他不知是不是应该接受。他还没回答,那边已挂了电话。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想,她应该不会来的。
  可是没多久,房间门就被敲响了。是她吗?这么快!就好像她刚才就在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他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漂亮女孩。真的很漂亮。她的呢质外套敞开着,可以看到她洁白的脖子。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当她见到他时,她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惊恐,虽只是一晃而过,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她的眼神是一面镜子,他由此看到了自己的脸。他对她的反应非常反感。他已经有些排斥她了。
  但他还是让她进了房间。房间的暖气非常猛,女孩却没有脱外套,好像害怕他会随时攻击。他突然恼怒了,是她自己到房间里来的,他根本没有答应过她,她只不过是个婊子,在他面前却装得像个纯情少女。他的愤怒来得如此迅速,让他自己都暗暗吃惊。他迅速站起来,来到她边上,试图剥去她的外套。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他没理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剥她的衣服。女孩不再坚持。她站起来,自己脱掉。
  “大哥,你着什么急啊。”
  现在女孩已站在他面前。脱掉大衣后,她穿得很单薄。吊带衫配着一条短裙。女孩非常适合这样的穿着,使她看上去健康而明媚,令他不敢接近,好像只要他碰到她,那种健康和明媚就会迅即失去。
  “大哥,你怎么啦?”女孩胆怯地问。
  他有些手足无措。他的右手微握着拳头,在左手掌上挤压,发出格格格的关节滑动声。他不知道接下去应该干些什么。他听说过她们是干什么的。他也清楚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在她身上发泄。但他没有经验。
  “来吧,大哥。”女孩坐在床边,向他伸出手。
  他感到自己体内有了力量,好像他突然变成了一匹矫健的马儿,结实,有能耐,有活力,坚强不屈,无可抵挡。他靠近她。可就在这时,他突然跌倒了。毫无来由地跌倒了。不是毫无来由,跌倒的念头比跌倒本身要提前那么几秒。他知道他无法控制。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她的脚髁上。这一击非常震撼,就像他的脸颊被一个重量级拳手猛击了一下。他的两眼直冒金星,但他的思维是清晰的,他知道此刻,已斯文扫地,像一个小丑。他是多么厌恶自己啊。由于厌恶,他直挺挺地僵硬地躺在地毯上,满怀沮丧,不知道如何做出反应。
  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着了。惊吓让她甜腻腻的热情迅速消失,恢复到一种既冷漠又担心的状态。这个人的死活同她没有关系,但现在却要牵连她。她蹲下来,试图把他扶起来。他真是重啊。他的身体靠在她的身上。她感到他碰到她时,他的整个身体柔软了下来。她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一种软弱的类似于孩子的表情。
  他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她,伏在她的怀里哭了。他的哭泣令她既安心又反感。她想,他没事,看来也没有什么心脏病,他不会连累她。但这个人哭泣个什么呢?一个大男人的哭泣令她感到可笑。不过,像她这样的人什么没见过呢?各式各样的男人,在床上表现大同小异,但也各具特色。哭的笑的都有。她最不喜欢男人哭泣。
  他们这样躺在地毯上。他抱着她,哭得好像刚刚死了爹娘。开始,女孩还指望着他快点进入正题。但他像一个白痴一样,只是哭个不停,好像排泄眼泪比排泄精液要快乐得多。某一刻,女孩被这哭声弄得心酸酸的,心酸让女孩再没心思逗留在这儿。女孩终于不耐烦了,她慢慢从他的身下抽身而出。她当然也不指望问他要钱。她偷偷地溜出房间。她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还在哭泣。哭得分外伤感,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了一样。女孩觉得今天真是倒霉,碰到这么一个变态佬。
  
  7
  
  晚上的时候,林博带着杨若亚又去附近的酒吧玩。这天,林博的前女友卢天蕙和哲浩等人也在酒吧。于是,他俩一起加入了。杨若亚自见到卢天蕙,心里就不舒服了,特别是看到林博和卢天蕙有说有笑、意味深长的样子,白天在林博那里感受到的那种甜蜜,荡然无存。
  七八个人聚在一起,相互开起玩笑。除了开玩笑,他们实在无事可做。林博指着杨若亚,谈起她的“艳遇”:“她交桃花运了,有一个情种来看她了。”众人马上来了兴趣。但杨若亚感到不舒服。他怎么会这样,竟然当着卢天蕙这么刻薄地对待她。这个人总是不顾她的面子,总是成心让她不舒服。
  “你得注意了啊,杨若亚可是系花,有人喜欢她并不奇怪。”哲浩开玩笑。
  虽然是玩笑,但杨若亚听了还是有点感动。特别是在卢天蕙面前,哲浩的话让她很受用。她用感激的目光看了哲浩一眼。
  “但杨若亚可不高兴了。杨若亚说她见到鬼了。”林博的笑容既邪恶又灿烂。
  杨若亚又听到了内心那种屈辱的尖叫声。她这才意识到,她的问题根本没有解决,他们床上那点儿事根本拯救不了她。新一轮的痛苦又开始了。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消融,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恐慌感和空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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