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9期

烧碱池里的骷髅

作者:阿 戈




  “突然,碱池里伸出一只手,五指像钢爪一样,狠狠地扎进禽兽的屁股,向下一拉。禽兽一声惨叫,‘扑通’掉进池里。”
  “姐夫的铁砂掌远近有名,一辈子也只有在这一刻十足用了出来,连禽兽的骨头都可能被抓碎了。我这时头已经能动,转脸看池子里面,只见姐夫把禽兽按进碱浆,自己的身子浮上来一些,碱浆淹及胸口。”
  “我急喊‘姐夫’,忽然一只手能动了,我用这只手在地上乱摸,摸到一根护栏上掉下来的锈钢筋,有一米多长。我把钢筋伸向姐夫,大声喊他:‘抓住,抓住,我拉你上来!’他理也不理,我用钢筋戳他的脸、脖子,喊他放手,抓住我的钢筋,他还是不理,死死压住那禽兽,与禽兽一起缓缓下沉。”
  “完了,姐夫不愿上来,他要和禽兽同归于尽!我朝门卫喊:‘屁屁和,屁屁和!你他妈的睡死了?出人命了!快来呀,快来呀……’我喉咙都快撕裂了,终于听到屁屁和的回答:‘四哥吗?你在哪里?’我喊:‘我在这里!狗日的快过来!带根绳子来。’”
  屁屁和慌忙找到根绳子,跑了过来。
  “我想的是,屁屁和带来绳子,拴住我的腰,我跳下碱池,他在岸上拉着,我下去即使姐夫不松手,我把他和禽兽一起拉上来都行。姐夫多好的人呀!这禽兽一千条命,一万条命,也抵不上他一条命!可等屁屁和跑到跟前,姐夫已经被原浆没了顶!”
  “我大哭,撑起身子要往下跳,屁屁和死死抱住我,说人已没了顶,救起来也活不成了。我揪住他死打死踢,恨他来晚了,恨他喝酒睡觉(方敬业这才知道,屁屁和满脸伤痕,都是这样留下来的)。就在这时,五木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孙五木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动着说:“我回到店里,服务员告诉我那禽兽跟三哥、四哥一起走了。我蛮高兴,以为事情已经办妥,到楼上房里一看,满地都是带血的面巾纸,知道是禽兽挨了揍,就拿出这部事先藏好的录音机。”他指指方敬业面前的录音机,“打开来听听是怎样教训那禽兽的。前边一段,四哥狠揍禽兽,我听得好痛快,后边那段,三哥进来,叫四哥离开,他自己与禽兽那段对话,我听得毛骨悚然,知道要出大事,所以急忙赶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孙五木站住,擦擦眼角,忽然疾言厉色对方敬业说:“这段话本不该让你听,但知道你良心不坏,芳芳对你一片痴情。我们权衡再三,才决定让你成为知道这事的第三人。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
  孙五木说完,手指按在录音机播放钮,又征询地看向钱四水。钱四水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孙五木这才“啪”一声按下按钮,磁带又沙沙转动起来。方敬业绷紧神经,凝神谛听。
  “钱淑芬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吧?”赵三川的声音,平和,自然。
  “钱淑芬?没有印象。”权德高说。
  “好好想想。20多年前,江纸有一批工人到你们汉州造纸厂实习了三个月,你当时是制浆车间技术员,带过他们。他们其中有个女工叫钱淑芬,想起来了吧?”赵三川耐心提示。
  “嗬嗬,好像,有点印象了。”
  “有点印象?你对她做过什么事?能忘得了吗?”赵三川的声调稍高了些。
  “想起来了,嗬嗬,就是一起玩玩嘛。”权德高的语调轻描淡写。
  “玩玩?把人家用酒灌醉了‘玩’?说你是禽兽,一点不假。”赵三川说。
  “嗬嗬!不要骂人,跟我说话口里放干净点。”权德高反而耍起了态度。
  “你听我说完,看你自己是不是禽兽。淑芬结束实习回来后,我就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啊,忘了告诉你,她是我老婆,我们结婚还不到半年。她总像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没过多久,她怀孕了。她找了好多理由要去打掉这孩子,我怕她伤身体,每一次都拦住了她。后来她把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孩,漂亮可爱,我疼爱得不得了,她舅舅也疼爱得不得了。我俩照看她,甚至比她妈妈还多些……”
  方敬业听到这里,猛然意识到什么,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赵三川的声音继续无情地响着:“……她由小学、中学,一直到大学毕业,在深圳一家酒店找到了工作。她不仅漂亮可爱,聪明懂事,还非常孝敬我和她妈妈、舅舅、舅妈,朋友们都羡慕我有个好女儿,她舅舅有个好外甥女,我和她舅舅都以此为骄傲。”
  赵三川舒了口气,接着说下去:“前年,淑芬得了场大病,差点死去,我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守了一个星期,她却在这时告诉我,我的心头肉,我的姑娘,可能不是我亲生。她告诉了我全部实情,包括你的名字。她的根据是按产期排算,孩子应该是在汉州造纸厂实习那三个月里怀上的。她对我多真诚!我听了这些,反而更加感动:淑芬把女人最耻辱的事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我,表明她是多么爱我!我感谢老天爷能让她陪伴我走过一生,哪里还去计较孩子是否自己亲生?更把孩子当心头肉,也更加爱淑芬。可是天降横祸,你不仅撞死了淑芬,还把我们的宝贝姑娘,心头肉,骗去像禽兽一样糟蹋!”赵三川突然咆哮着说:“可你想到没有?你像禽兽一样糟蹋的这个赵芳,可能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虽然早有预感,方敬业听到这话,胸口仍如突遭重击,差点从椅上栽下来。
  静默。磁带仍在沙沙转动。突然一阵干笑传出,那是权德高。他说:“嗬嗬!你编谎话编过了头,世上哪有这种巧事?”
  赵三川说:“现在有了亲子鉴定技术,你敢不敢与赵芳鉴定一下?”声调恢复平和。又一阵静默。“啪、啪!”突然两声脆响,接着是权德高呜呜的哭声。原来这两下响声是他自打耳光。只听他边哭边说:“我不是人,不是人哪(顿脚声)!呜呜……我,我怎么干出这种丢人事?我辜负了党和人民的培养,放松了思想改造……”一串“自我批评”过后,他说:“赵大哥,嗬嗬,是你挽救了我。不过,这事可不能让芳芳知道,更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赵三川说:“当然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不是为了芳芳,我早告到汉州市委去了,你还有今天?”
  “嗬嗬,我感谢你,你忍辱负重!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淑芬。我,我现在就去向淑芬磕头请罪!”
  赵三川说:“何必急在这一时?我和四水同你谈的目的,只是要你马上让芳芳离开你,把她安排好……”
  权德高抢着说:“芳芳我一定会安排好,你放心!嗬嗬,但眼下必须去拜拜淑芬。你为我想一想,我怕白天那里工人多,看见了不好……”
  赵三川说:“也有道理。你今后还要做人,当官,那就依你吧。我叫四水……”
  孙五木关上了录音机,说:“权德高这个弯子转得太快了,任谁都会怀疑他要连夜来谢罪的动机,可三哥太厚道,想不到这方面。我知道要出事,连忙赶来,谁知还是来晚了……”
  方敬业已是泪流满面。孙五木看看他,又说,“人命关天。一下子两个人死在碱池里,其中一个还是当官的,是从我的店里出来的,哪里隐瞒得了?但隐瞒不了也得隐瞒!我和四哥发誓:哪怕抱在一起跳碱池,也要守住这秘密。要为芳芳着想,权德高杀人灭口的原因要是传出去,她哪还有脸活在世上?警察来调查,法院审理,还不闹得惊天动地?于是,我和四哥商量,就安排了让你‘背黑锅’这出戏。”
  钱四水接着说:“我和五木觉得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命运不该对芳芳这么残酷吧?姐夫说的也只是‘可能’,不将它弄清楚怎能甘心?我们就想彻底确定一下。我拿了权德高留在面巾纸上的血迹,又取了芳芳的头发,第二天就赶到省人民医院,请我的朋友马云山帮忙,找关系做DNA检测。你怀里这封信,就是检测结果,拿出来看看吧!如果他们不是父女关系,我们立即拿到碱池里去烧化,告慰我姐和姐夫,如果是父女关系,姓方的你看着办吧!”
  一阵恐惧袭遍方敬业全身。面前这两位铁汉要用性命去保守的秘密,竟让自己这个为他们所不齿的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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