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12期

海上大洗劫

作者:吕舒怀




  楔子
  
  1934年6月,一个酷热难耐的中午。
  天津卫太沽码头人山人海,鼓乐喧天,好不热闹。停泊在码头的一艘崭新的豪华游轮昂首挺立,船上张灯结彩,旗幡飘飘,格外引人注目。这艘英商所属的太沽公司的新型豪华客轮,取了个中国名字———“顺天”号。一连多日,“顺天”号在太沽码头停靠,供游人参观,风头出尽。
  说是供游人参观,实际上是一种炫耀。这艘堪称世界一流的“顺天”客轮,可以与闻名世界的泰坦尼克号相媲美。“顺天”轮吨位大,设施先进。特等舱、一等舱、二等舱华丽无比;电影厅、舞厅、中西餐厅金碧辉煌。“顺天”轮简直就是一座海上流动宫殿。自从“顺天”号客轮远涉重洋,自英国本土驶进太沽码头以来,参观的人就络绎不绝,把岸边挤得水泄不通。
  三十年代的天津卫是中国最时髦最摩登的城市,洋灰铺就的大道纵横南北,马路上跑的是电车和汽车,洋电灯把城市装点得夜如白昼,高楼大厦林立,商场、百货店星罗棋布,好一派大都市的气象。天津人讲究时髦,追求摩登。英国人正是看准了天津人的这种心态,建造了豪华客轮“顺天”号,决定在天津码头开始处女航,并定于6月17日首航。这在当时的天津上流社会成为轰动一时的大事。
  为了招揽游客,英国人不惜花费重金,通过天津所有报纸电台铺天盖地地进行广告宣传———
  “摩登时代新杰作,人间天堂顺天轮。”
  “乘顺天轮,是摩登人的明智选择。”
  这么一煽动,把天津卫有钱人的心全给煽动活了。一时间,天津卫有头有脸的巨贾富商、达官显贵们争先恐后抢购首航船票,很快,“顺天”轮的首航已是座无虚席,客满为患。那些有钱买不着船票的天津人,干着急没辙,只能赶来码头一睹“顺天”号的风姿,也算过了把时髦瘾。所以,尽管天气热得人透不过气来,码头上依旧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这番空前热闹的场面,吸引了“顺天”号客轮上的两个英国人。他们正扶在船舷的栏杆边,吃惊地望着脚下沸腾的人群。高个儿,有着绅士派头的克里斯·丁逊船长,叼着烟斗,对身旁的三副史密斯说:“真是不可思议,中国人很会享受,是纯粹的享乐主义者。”史密斯赞同地说:“船长先生,首航船票一星期前便已预订满。公司这次一定赚了不少。”丁逊船长微微一笑:“这当然很好。不过我们要保障航行的安全,决不可出现任何差错。好啦,让我们以愉快的心情等待17日的首航吧。”
  当克里斯和史密斯在“顺天”号的船舷边聊天的时候,码头上有几个人正在紧紧盯着他们。这几个人的穿着打扮并不显眼,为首的男子三十岁开外,身材壮硕,满脸络腮胡子,他穿着烤纱褂子,戴顶礼帽,帽沿压得很低,一双暴突的金鱼眼露着凶光。紧挨他身边站立的是个镶着金牙的矮个子,西装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很不合身。大金牙指着丁逊船长,对络腮胡子说:“五哥,这洋鬼子就是‘顺天’号的船长。弟兄们早已踩好了点儿,首航的旅客有200多位,个个都是阔老,带着太太、小老婆来开洋荤。听说国民政府前内务部长孙丹林也来凑热闹。这一票干好喽,咱们捞海啦。”被称作“五哥”的人,冷笑道:“让阔佬们先美美,过不了几天,我叫他们哭都没处哭去。”大金牙提醒道:“五哥,咱们带的弟兄是不是少了点儿?万一中途失手,可得不偿失呀。”五哥扭脸冲大金牙说道:“你小子天生胆小怕事,我的弟兄个个心狠手辣,还怕他们不成?再说了,有钱人都是熊货,爱钱也惜命,到生死关头,他就舍钱保命啦。大金牙,你回头跟弟兄们说,今晚大伙玩个痛快,攒足了精神,到17号夜里给我拼命。”“是!”大金牙答应着,跟随五哥撤出人群,很快消失在港口尽头。
  1934年6月17日,游客和劫匪共同盼望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这天,阳光灿烂,风平浪静。太沽码头举行的“顺天”号首航仪式十分隆重。英国人弄来一支仪仗队,敲洋鼓,吹洋号,把气氛搞得热火朝天。天津卫的巨贾富商、达官显贵们携妻挎妾,挺胸腆肚地走上舷梯,踏进这座海上宫殿。
  隆重的庆祝仪式结束后,“顺天”号轮船汽笛高叫几声,缓缓驶向了大海。
  
  豪华的游轮起航了,阔老们在灯红酒绿中纵情声色,他们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正在朝他们聚焦……
  
  大海的落日格外壮丽,游客们纷纷登上甲板,扶着船舷观看落日,赞叹大自然的造化。
  又矮又胖的“中兴”房地产董事长江鸣歧,胳臂弯挎着个烫着飞机头的妙龄女郎走上甲板。江鸣歧曾经当过督军,直奉战争后,他被吴佩孚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江鸣歧见经营多年的部队如此不堪一击,决定保命要紧,便抛下部队,带着多年搜刮来的民财,偷偷跑到天津,买地建房,舒舒服服做起了寓公。去年,天津卫一些投机商仰仗他的名气,干起房地产生意,江鸣歧顺理成章地成了“中兴”公司的董事长,身不动,膀不摇,财源滚滚入腰包。江鸣歧发觉经商比打仗好,钱来得更快,更稳妥。饱暖思淫欲,江鸣歧终日出入秦楼楚馆,眠花宿柳。此刻江鸣歧身边的女人,就是天津卫有名的窑子———“艳春堂”的头牌妓女。前不久被江鸣歧赎了出来,做了他的七姨太。想不到这位欢场女子十分摩登,闻讯英船“顺天”号在天津首航,吵着闹着要江鸣歧陪她登船体验时髦。江鸣歧经不住美人的纠缠,一口答应下来。
  海风习习,撩拨着人的欲望。七姨太忽然尖叫起来:“亲爱的,你瞧,大海的落日多美!”江鸣歧一门心思都在女人身上,哪会去理会什么美景。他抚摸着七姨太白嫩的小手,说:“破日头美什么,我就瞅着小心尖儿你美。”说着,便咧开大嘴,呵呵笑了起来。七姨太娇嗔地瞥了他一眼,说:“你瞧西洋人有你这么笑的吗?小心把海里的鲨鱼吓跑。一点也不斯文。”江鸣歧忽然收住了笑声,倒不是因为七姨太的抱怨,而是他看见了一位故人。那人年近七旬,却气宇轩昂,派头十足。江鸣歧拉住七姨太,说:“走,我介绍你认识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谢职的国民政府内务部孙部长。”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孙部长面前,江鸣歧弯腰伸过手去,说:“孙先生,您可还认识我?”孙丹林自然认识这位兵败逃跑的督军,连对方的手碰都没碰一下,说道:“哦,江督军嘛?打仗不成,做买卖倒是块材料。当初你就该弃武从商,省得那么多士兵为你白白丢了性命。”虽当面遭受挖苦,江鸣歧并未觉得尴尬,还一味地讨好孙丹林:“部长说笑喽。您怎么也乘上‘顺天’号?”孙丹林不愿和他纠缠,说道:“我无官一身轻,赋闲在家,打算去上海看个朋友。失陪了,我要去就餐。”一旁,七姨太也娇声娇气地说道:“亲爱的,我也饿了。咱们去吃饭吧。”
  他们一前一后踏进华丽的西餐厅,只见里面已坐满了食客。孙丹林本不想和江鸣歧坐一桌,偏偏仅一张餐桌有空座,他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同桌还有一位日本人,正襟危坐,一副傲慢的样子。日本人旁边是一个涂着厚厚脂粉的中年女人和一个模样俊俏的年轻人。江鸣歧好像认识那女人,上前打招呼道:“林太太,你也有雅兴出来玩?”那位被称作林太太的女人一眼瞟上七姨太,说:“呵,你的太太真漂亮。”江鸣歧反唇相讥:“您旁边的小白脸也不错啊。给我们介绍介绍?”林太太随之得意地介绍说:“他是‘玫瑰理发店’的小吴。小吴,快来认识一下。江鸣歧,‘中兴’房地产公司的大老板,这位是他新纳的七姨太。”那年轻人很机灵,赶紧起身跟江鸣歧握手,眼角不时瞟着漂亮的七姨太。江鸣歧顿生防范之心,悄悄对七姨太告诫道:“那姓吴的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拆白党,专门吃软饭,勾引有钱的女人。把钱弄到手之后,还把女人卖到窑子里去。”七姨太不关痛痒地说:“论钱我没有,论勾引,哼,还不知道谁比谁强呢。”说着,她拿出根烟卷,小白脸忙殷勤地掏出打火机给她点上,顺便说:“一会儿七姨太一定要赏光,我请您跳舞。”旁边的江鸣歧和林太太不禁醋意大发,可又发作不得。孙丹林显然看不下去,没等西餐端上来,便离座而去。窝了一肚子火的江鸣歧,不敢冲七姨太撒气,只能把火气发泄到孙丹林身上。他冲着孙丹林离去的背影嘟囔道:“奶奶的,让人赶下了台的老家伙,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还牛气个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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