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9期
黑幕下的亡魂
作者:胡健国
“我是小陈,天津的陈明生啦,那晚在北海……”
“哦,是你。”他从此人文雅的京腔想起了那夜的事情,不由苦笑了一下。
“服务员,来一瓶二锅头。”陈明生热情得很。
烧酒一下肚,伍卫东更消沉了,他只顾喝,一杯接一杯,半斤二锅头光了,他还要喝,陈明生将杯子抢了过去。伍卫东红着一双眼,张着嘴,欲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陈明生怕他酒醉说露嘴,急忙付了账扶着他走出店门。
他们到景山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此时,伍卫东已经清醒多了,他抓着陈明生的手说:
“小陈,我们相识不久,但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亲哥哥。只是,有一件事我向你讲了,你要保证不向别人讲。”
“嗳,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好,我发誓……”
“不用了。我告诉你,我,我杀死人了!”
“什么?那人是谁?”
“就是那晚你见过的大个子周闯。”于是,他便将八达岭事件的过程详细叙述了一番,当然,那些肉麻的细节他还是不好启齿。
“这事又没有人知道,谁会怀疑是你干的?”
“唉,问题就在这里,偏偏有人给照了像。”于是,他又将今天下午一个老头子送信给他的事又讲了一遍。
“这就不好办了,照片呢?”
“我烧了。”
“烧了倒是好,只是别人有底片……”
“是呀,这件事一传出去,我只有死路一条了。”说着他又快哭了。
“要赶快想办法呀,时间一久,难免会……”
“我有什么办法?我还只20几岁,人生的路才开始,就……”伍卫东又哭了。
“办法,办法?……”陈明生故作深沉状。
“老兄,你要救救我呀。”说着,他便要向陈明生下跪,被陈明生拉起。
“你这事让我想起我们单位的一个人来。”
“什么人?”伍卫东急切地追问。
“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单位一个青年人的伯伯在法国,以前曾给他寄过钱写过信,他也曾将国内的什么资料寄给了伯伯。谁知这次抄家,把他伯伯的信给抄出来,造反派说他里通外国,是个国际间谍,将他批斗了一番,正准备送交专政机关,他为了避难,逃到香港去了。”
“这岂不是叛国?”
“但总算能保住性命呀。”
“是呀,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你现在也是保命要紧啰。”
“可我,能逃得掉吗?何况我的父亲还是一个高级干部。”
“这有什么,越是高级干部的子女,到了那边越吃香哩。”
“我不想这么年轻就去死。”求生的欲望使他动心了。“小陈,你可要帮帮我。”“这———好吧,谁叫我认识你这个老弟呢。不过,我也要回去问问别人,看能不能找到门路。”
“那我就等着你回来。”
“明天,不,后天傍晚6点半,我们就在这里碰头,你不用带很多东西,免得引起别人的怀疑。还有,这两天你与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不能去找你那位……”
“这我知道,你后天一定要来啊。”在求生与爱情之间,他忍痛抛弃了后者。
一周后,伍卫东在陈明生的策划下逃到了广州。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与十几个在武斗中身负命案的红卫兵一道,偷渡到了香港。
粉色陷阱
1968年8月,香港。
一到香港,伍卫东就改名为吴英伦。他先与“东北帮”内的两个青年在佐敦道以北油麻地一带做起了小生意,见什么赚钱就卖什么。正当他们庆幸能自食其力之时,因为没有向黑社会交“保护费”,一辆马车将他们摆货的木摊架子砸得七零八落。为了生存,吴英伦加入了黑社会组织“和胜义”,被派在油麻地向各黄、赌、毒黑窝和一些无根基的摊贩收取“片费”。初时,他对那些弱者下手时心还发软;后来,干多了也就心安理得了。
他在香港一年,他的父亲也就受了一年的煎熬。伍中义发现儿子失踪,是在吴英伦逃到广州后的第二天。他在从不“设防”的抽屉中拿存折准备去银行取款时,发觉已被人支取了500元,回家又发现桌上的几本“绝密”文件有被偷看的迹象。此时他才想起儿子几天没有归家,开始紧张起来。
第二天,延庆县公安局的造反派到他们造反总部找他,并告知一周前发生在八达岭的血案与他儿子有关,证人是他儿子的女朋友李英姿,证据则是那块血迹斑斑的石头,上面有他儿子的指纹,他预感事情可能会越来越糟。
这天,吴英伦来到湾仔区,进了大佛一带有名的“多凤楼”。这是一家专供外国海员、水兵上岸消遣的销金窟,是半公开的妓寮。
接待吴英伦的是一个20刚出头的姑娘,叫松子。人如其名,温柔秀丽得像个日本姑娘,吴英伦被她的美貌和柔顺快融化了。分别时,这姑娘还扑在他的胸前哭了起来,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吴英伦激动得也快流下泪来。一个身负命案、流浪在外的青年,远离亲人,在黑暗冷漠的社会中挣扎着求生存,突然遇到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子,怎能不令他怆然泪下呢?
一周后,他再次来到“多凤楼”,女老板问他可有“老相好”,他点了松子的名。不料女人听后轻声告诉吴英伦,松子被父亲拉回家去了,说要卖她抵赌债。最后,老板还告诉了他松子家的地址。
吴英伦按照老板的指点找到了松子的家。前来应门的是一个满身横肉的男人,他粗声粗气地问道:“你找谁?”
吴英伦认为此人是松子的父亲,便客气地说:“请问松子小姐在家吗?”
“找她干什么?”对方极不友好地反问道。
“我是她的朋友。”
“朋友?”语气虽然生硬,却侧身让出了道。
“松子小姐!”吴英伦一进屋便不由自主地叫道。
“且慢!”松子的父亲将门一关,“听说你是和胜义的?”
“是。”吴英伦看着这个男人,谨慎地回答。
“那么,”他不说下去,却将左手拇指、食指弯作圈状,其余三个指头伸直。吴英伦知道这是“洪帮”中“三把半香”手诀,是要他“过五关”了。
果然那人将左手搭在右肩上,瞪着牛眼用目光询问他。
“高溪庙。”
那人又将左手放于右上臂。
“乌龙岗。”
那人再将左手按在右下臂。
“二板桥。”
“哈哈,果然是自己人。松子!”那男人一声大笑,高声唤道。
此时,松子掀帘而出,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松子,那老板说的当真?”
松子点了点头,怨恨地看了父亲一眼。那人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一辈子,就被一个‘赌’字害了,她母亲……”他见松子的眼睛又红了,“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大伯,你是欠谁的债?”
“十四K。”
吴英伦一听大惊,“十四K”前身即广州解放前夕由“军统”头子毛人凤命“二处”拼凑的洪帮“洪发山”。他们逃至港、九后设坛立陀,自视为洪门正统,常与当地黑帮火并,很快便在香港占有了一席之地。六十年代中期后,它与台湾特务机关联系密切,令香港黑社会不敢对它小觑。
“难道就再也没有办法了?”吴英伦不甘心将松子送入虎口。
“唉……”
“哇!”松子捧着脸哭着跑回房里。
“我倒是听说过么一回事,不知行不行得通?”男人看着松子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吴英伦说。
“什么事?你先说说。”吴英伦急切地追问。
“据说‘十四K’对自己的兄弟十分关照,如果你是他们的人———”那人一边观察吴英伦的表情,一边试探着说。
“可我是和胜义的人,况且我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和本事。”
“那倒没有什么,黑社会中‘过底’(即由一个组织转到另一个组织)的也不少。至于本事嘛,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他们当然不要,但是像你们在‘文化大革命’中从大陆逃港来的青年据说很受欢迎。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