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3期
神农架老参劫
作者:李水源
湖北襄阳城里住着一户姓殷的人家,主人姓殷名洪良,幼年读过几年私塾,少年时因家道破落,随父闯关东,在长白山转悠了几年后,觉得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生活实在太清苦,加上父亲年事渐高,思乡心切,便转回故土。就在父亲像一片枯黄的落叶随风卷去的时候,他开的木材行时来运转,不说日进斗金,却也赚得钱袋子哗哗作响,成了一方小有名气的财神。
好景不长,由于经营不善,原本比较火红的生意逐渐萧条起来,如果再不想办法,就是金山、银山也有掏空的时候。殷洪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份国民党师部遗忘掉的湖北省军用地图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着看着,一个大胆的设想在头脑中形成——到神农架伐木。神农架是原始森林,不愁无木可伐,关键是运输问题,那地图上弯弯曲曲的线条帮助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利用水道。有山就有水,有水就有河。他仿佛看到了一根根伐木随水流而下,然后变成一块块白花花的银元进入他的腰包。于是,他找来了自己的胞弟殷洪实商量。两人一拍即合,说干就干,经过一番精心准备和实地考察后,立秋刚过,暑气未消,兄弟俩告别妻儿,把木材生意托付给二掌柜,带着张义成等十名招聘来的伐木工人,来到了神农架。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他俩都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是那么的离奇和始料不及。
那个神秘的老者究竟是人还是鬼?他给伐木队带来的是祸还是福?
初到神农架,一切感到新鲜有趣。确实让人兴奋了一阵子。没过几天,那周而复始的伐木声和阴阳不全的生活,使人感到单调而烦躁。为了消除疲劳,调节情绪,大家吃罢晚饭便点起一堆篝火,以砍倒的树木为凳,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
殷洪良走南闯北,阅历比较丰富,加上是这群伐木工人的老板,又能说会道,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特别引人入迷,自然他费的唾沫星子最多。
这天傍晚,照例人们便围了上来,缠着殷洪良讲故事。翁俊生说:“殷老板,把你肚子里的货再给我们倒点吧。”
“对,殷老板肚子里的货多。”李大脖子跟着打趣。“别再讲群狼斗虎、蟒蛇拦道的事,跟我们来个荤的吧。她妈的,没有女人的滋味真不好受。”
“对,对,对,讲荤的,过过干瘾搞点精神享受也行。殷老板,快点呀。”程俊道跟着起哄。
殷洪良经不起众人催促,找了个树墩坐了下来,开口道:“要得,今天我给大家讲个荤的……”
殷洪良讲着讲着,突然发现人群中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由于来人站在人群的后面,加上光线较暗,看不清真实的相貌,凭感觉是一位年岁已高的老者,因为他的下巴有一团像胡子似的东西在飘动着。
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讲着故事,心里却在犯嘀咕:这是个什么人?若是哪个伐木工人来的亲属,满打满算就这几个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呀?若不是,这深山老林方圆十里,别说是个村落,就是连间茅草屋也没见过,哪里来的老人呢?难道是护林的老人迷失了方向看到了亮光走过来的?也不对,看他这把年纪,就应该是个山里通,不应迷路。退一万步讲,就算迷路,他会向大伙打听情况,可他一副神闲气定的样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根本不像是一个迷路人。
他究竟是谁?殷洪良感到奇怪。他准备再仔细打量那个老者时,却发现老者不见了。
“殷老板,讲得正来劲的时候,你怎么停下来了?快讲啊!”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见他突然不言语,以为他是在卖关子,不禁有点发急。
殷洪良见大伙没有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心里稍稍有些安定,但经刚才的怪事一搅,已没有了再继续讲的兴致。就说:“好饭不能一天吃完。今天累了早点睡,明天再接着讲。”
大伙有点恋恋不舍,但老板说了,只好极不情愿地散了。
李大脖子还沉浸在刚才讲的故事情节里:“我要是那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就好了,遇上一个绝色美貌的姑娘,哪怕是狐还是鬼,只要叫我睡一晚上,死了也值。”
张义成听了开玩笑说:“殷老板,你让他到山上去睡吧,说不定会跟那个书生一样,能交上桃花运呢!”
“他呀,做梦娶媳妇吧。”大家在哄笑中回到了各自的铺位,脱了衣服钻进被子,不久,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殷洪良在铺上翻来复去思不能寐,头脑中反复思考这个问题:那个神秘的老者究竟是人还是鬼?他给伐木队带来的是祸还是福?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殷洪良的怀疑没有得到答案。但在以后的时间里,他发现,只要大伙晚上聚在一起讲故事,那个老者就会出现。有一次,不知什么缘故,他挨近了人群,殷洪良看得比较真切,只见老者肤色红润,银须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他刚想过去打招呼,那老者似乎有心灵感应,立刻便没有了踪影。
在以后的时间里,尽管殷洪良百般留意,但老者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老者不来了,殷洪良的心也安定了下来。但没过两天,伐木队却出了另一件怪事。
郝步理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见没什么动静,转身向西南方向奔去。
郝步理,五短身材,沉默寡言,属于磨子压不出屁来的那种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但此人特有力气,一二百斤重的石磙,举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殷洪良在招聘他时,他只说对伐木有经验,对其它的问话则很少作答。殷洪良从他一口大渣子味的口音,就断定他是一个北方人;从他脸上沟壑纵横的样子,年龄恐怕在五十开外。但从他身上健壮的肌肉来看,似乎又不到。殷洪良看中的是他那一把子好力气和伐木的经验,至于他是哪里人,有什么经历,就没有必要去管他了。
整个伐木队,就他一个东北人,又不爱说话,给人一种神秘感。在伐木过程中,他干得比任何人都卖力气,也正如他所说,对伐木确实有经验,如斧子应朝树的什么方向砍,树应朝哪个方向倒,他都说得头头是道。有一天,殷洪实偏不信邪,故意跟他对着干,结果,若不是郝步理眼疾手快,一下把他拉了过来,那轰然倒下的大树就会要了他的小命。就此,殷洪实对他感激涕零,与他结拜做了异姓兄弟。
自从那个神秘的老者出现后,郝步理的表现就有点反常,行动也变得诡秘。上山伐木时,他变得偷懒耍滑,一会儿小便,一会儿大溲,而且越走越远,次数越来越密,时间越来越长,有一次,竟然一上午没有见到他的人。直到快要吃中午饭的时候,他才慌慌张张、满头大汗地赶了回来。
殷洪良迎了上去,一脸的严肃,问道:“你上哪去了?怎么回事?”
郝步理急忙解释:“真不好意思,拉大便怕臭着了大家,就走远了一点,不曾想在林子里迷了路,转了半天才转出来。”
殷洪良半天没接话茬,只是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盯在郝步理的脸上,仿佛那上面有他要寻找的答案。
郝步理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忙弯腰趁拿斧子的工夫稳定了自己慌乱的情绪,低声说道:“对不起,我现在就干活去。”
殷洪良叫住了他,说了声:“吃完饭再干吧。”就没再做声了。
打这以后,郝步理的大小便没什么问题了,但他却干脆装病躺在窝棚里不上山。说他装病,一是他不发烧,二是他的胃口比谁都好,吃得比谁都多。殷洪良问他哪儿不舒服,他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肚子疼,一会儿说腰直不起来,弄得殷洪良哭笑不得。心想:不上山就不上山,躺在家里总比到山上乱转好。对他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领着大伙上山去了。
吃完晚饭,殷洪良跟大伙聊了一阵子,刚准备脱衣睡觉,留在窝棚打杂、做饭兼看家的王二狗轻轻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出去。
走出窝棚,王二狗一副讨好的样子:“殷老板,我有个情况向你反映。今天,你们上山不久,郝步理就起床了,说是要到山下的集镇去买狗皮膏药,来回六七十里的山路,中午不能回来,叫我准备一份干粮,走时拿了一把刀和一把锄头。我说,你下山带这东西做什么?他含混地应了一句说防身用,就急匆匆地走了。直到你们快回来时,他才回来。我问他的膏药买到了吗?他说,卖膏药的说没配好,叫我过两天再去,我怕你们着急,就赶回来了。”
殷洪良听了后沉思了半天,告诉王二狗不要声张,并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
第二天,天气格外好。郝步理仍说自己身体未好需要休息。殷洪良心里有数,也不点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注意休息。”就走了出去。
殷洪良一行前脚刚走,郝步理就迫不及待地收拾行装,拿起一份干粮,对王二狗说:“今天我还要下山。”就钻出低矮的窝棚。
王二狗稍等了一会儿,便顺着郝步理走的方向悄悄地跟了上去。
郝步理朝下山的路走了大约五百米,然后停下来,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见没什么动静,转身向西南方向奔去。一路上,穿丛林,爬陡坡,身手显得异常的迅速和矫健。
这下可苦了王二狗。离近了怕被发现,离远了又怕跟丢了目标。在这灌木丛生、视野极差的大森林里,盯一个人谈何容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没有跟丢,刚想喘一口气,只见郝步理的身影在一块大石后一闪,便不见了踪影。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赶紧加快了脚步。
郝步理穿越了一块茂密的丛林,绕过一道山梁,来到了一个向阳的坡上。王二狗赶到这里时,郝步理已没再往前走了,绕着这块坡地转起了圈子,象篦子似地梳理着这块坡地,那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就失去了盯梢的兴趣,从原路返了回来。
殷洪良见夜色越来越浓,仍不见郝步理的身影,有点坐立不安。从王二狗说的情况看,他判断不出郝步理是在做什么事情,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做出对整个伐木队不利的事。现在还不见郝步理回来,偌大的原始森林,在这漆黑的夜晚,且不说豺狼虎豹,单就迷路就非常危险。想到这里,他立即把大家召集起来,简单说明了情况,把人员分成两组,一组由他本人带领,沿王二狗跟踪的路线找。另一组由他的胞弟殷洪实带领,沿伐木场方向找。无论找不找得到人,半夜之前,都必须返回窝棚。
他看见豹子白森森的牙齿咬向了自己的脖子,悲哀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再说郝步理,本是东北长白山人,真名叫宋青山,居住在长白山脚下,祖辈以伐木、打猎和挖人参谋生。他是一个有妻室儿女的人,为何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是因为他在逃避一件人命官司。
一次,他与同屯的一个叫二猴子的人结伴上山采人参。进山转悠了七八天,没见到一棵像样的人参,眼看随身带的干粮吃完了,准备无功而返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棵老山参。他喜滋滋地把挖出的人参用红绸布包好,心想,这下可好了,用这宝贝换钱,下辈子吃喝就不用愁了。没曾想,二猴子见此却起了歹意,在回家的途中,趁其不备用石头狠狠地砸向了他的后脑。也许是他命不该绝,此时觉得后背奇痒,刚要转身,闻得一阵风声袭来,急忙躲闪,石头就砸在背篓上。二猴子见阴谋败露,偷袭不成,就拿起匕首刺向了宋青山。
在搏斗中,二猴子挨了宋青山的一记重拳,仰面倒了下去,后脑不偏不倚地碰在了一块又硬又尖的大石头上,鲜血、脑浆顿时流了一地。
出了人命,宋青山深知在屯里呆不下去了,于是,在夜里偷偷回到屯里,丢下那棵人参向妻子交待了几句,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从此,宋青山隐姓埋名,一路南行,来到了湖北襄阳。这次到神农架,他本想好好干它一阵子,赚几个钱,等待时机再回去看看。没想到,那个神秘老者的出现,却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
其实,郝步理在殷洪良之前就发现了那个老者。凭着山里人特有的敏感,他感到老者不是一般的人物,因为老者每次出现,他都能闻到那种他非常熟悉的气味,正是这种气味,刺激他的中枢神经,使他变得异常兴奋。他初步判断,老者很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变化成人形的老山参。但他不敢下最后的结论,原因是,一则据他所掌握的常识,人参一般长在东北长白山一带,关内根本就不能生长。二来感到不可思议。人参能变成娃娃到处活动他听说过,可那只是传说。他的家乡也把挖到的老人参喊作棒槌爷爷、棒槌奶奶的,这次亲眼见人参变化成老者,使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直到最后,他试探着用红绳偷偷拴老者的衣角时,老者一下子不见了,终于坚信了自己的判断,那是一棵至少在千年以上的老人参。
郝步理决心把这个宝物弄到手。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他不再相信任何人,独自一人偷偷地寻找那棵老人参的行踪。
开始,他假借解手之名,在伐木场四周探寻。后来,范围逐步扩大,用的时间长,引起了殷洪良的怀疑。为了使自己的行动免遭暴露,他故意装病,目的是避开众人好进山寻宝。
今天,郝步理凭直觉和经验,觉得脚下这块向阳坡地应该是一个好地方。于是,他不漏掉一条石头缝、一撮草丛地认真搜寻起来。忙了大半天,结果大失所望,还是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宝物。他感到有点疲劳,倚在一块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眼看日头西斜,刚要起身准备回去,猛地忽闻一阵腥风扑来,一团黄灿灿的东西从眼前疾闪而过。不好,遇着猛兽了!他心里一惊,就地滚了几滚,手提锄头,一个鲤鱼打挺地站了起来,定神一看,吓了一跳,十米开外站着一头色彩斑斓的金钱豹。豹子的两只眼睛有铜铃大,闪着凶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