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3期

神农架老参劫

作者:李水源




  郝步理打猎出身,捕获过不少猎物,但从没遇见过豹子,偶尔一次斗过黑熊,不但手中有枪,而且还有好几位同伴。今天,遇着专门靠吃动物为生的豹子,他感到凶多吉少,自己手中无枪,能斗过这只凶残的野兽吗?他还没来得及多想,豹子开始慢慢悠悠地围着他绕起了圈子。他别无选择,只好定下心来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豹子的一举一动。
  豹子转着转着,突然侧身,张开前爪,又朝郝步理猛扑过来。郝步理反应敏捷,迅疾侧身就势下蹲。豹子从身前飞了过去,那钢鞭似的豹尾没扫着郝步理的身子,却将邻近一丛灌木拦腰折断,齐刷刷地像剪刀剪过一般。
  豹子二击不中,不再斯文,全身的毛发立了起来,疯狂地吼叫了两声,凶性大发,暴戾恣睢地朝郝步理直冲过来。动作如风驰电掣,石破天惊。
  郝步理来不及躲闪,举起锄头狠命地向豹子击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锄头击在豹子的脑袋上。豹子的前爪抓破了郝步理的衣裳,前胸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印。郝步理浑身上下被豹子抓伤,更要命的是腿肚子上的血管被豹子用锐利的牙齿撕破,流血不止,无法腾出手来进行包扎。他想,这样耗下去难免一死,决定孤注一掷,趁豹子跃起的瞬间,看准脖子下面那团白毛,用刀拼命地刺了过去。哪知,豹头已经低下,他指望脱险救难的一刀偏了准头,只刺伤了豹子的一只眼睛,豹子的前爪已经把他扑在了地上。他看到了豹子白森森的牙齿咬向了自己的脖子,悲哀一下子涌上心头。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叫声。郝步理感到身下一轻,睁眼一看,豹子已经离开了他的身躯,在旁边缩成一团,身子不断地发抖,没受伤的那只眼睛竟然流出了眼泪。不远处,一块大石上站一个身材矮小的怪兽,长得尖嘴利爪,相貌平平,怎么看也不像个猛兽,不知为何,豹子见了它却怕得要命。那怪兽一动不动地盯着豹子,突然,它像利剑一般地冲出,正准备一个鹞子翻身跳到豹子背上去的时候,发现了躺在地上的郝步理,慌忙一个转身,冲向了山崖,攀藤附葛,登山爬壁,顷刻之间就消失在茫茫的深山之中。
  怪兽去了。金钱豹可能是吓破了胆,或者是想着逃命要紧,总之,它抛下了伤痕累累的郝步理,夹着尾巴垂头丧气地走了。
  郝步理心里一松,跟着就昏了过去。
  山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大地的光亮渐渐地暗淡。郝步理从剧烈的疼痛中苏醒过来。他感到身上的血快要流尽了,不甘心不被人知地死在这荒郊野外,强忍着身上的剧痛,艰难地挪动着身躯,一步一步地往回爬,爬过的土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殷红的血迹。
  不知过了多久,郝步理发现远处有几团亮光飘了过来。他用尽力气拼命呼喊,可声音轻得像风,涩得像雾,根本传不出去。幸好,那几团亮光几乎没变方向,冲他直直地过来。
  殷洪良一行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的郝步理。殷洪良一见,连忙把火把朝王二狗手上一塞,蹲下身来用手臂托住郝步理的头,急切地问道:“你怎么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郝步理那张白得像纸一样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殷老板,谢谢你能来找我。就凭这一点,我应该把我知道的秘密告诉你。”他喘了几口气,休息了一会儿,又接着说:“这山里有棵老人参,至少在千年以上,价值连城。我就是为了找到它才遭豹子袭击的。请你原谅我没有早告诉你,因为我想得太多,也有难言的苦衷。我知道你在东北干过挖参的行当,希望你能把它采回来。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如果叫不懂行的去挖,糟蹋了天赐宝物,实是一种罪过。我……我不行了……”接着,他的喉咙颤动了几下,便再没有了声音。
  这突然其来的消息和变故使在场的人惊呆了,场面一时静得可怕。殷洪良到底是闯荡江湖、见过世面的人,保持了清醒和镇定。他命人用做好的担架将郝步理的尸体抬到宿营地附近的一个山坡上进行了安葬。
  忙了大半夜,待一切收拾停当回到窝棚时,殷洪实带的另一路人马却还没有回来。
  
  他俩同时发出的惨叫声,在深深的峡谷中回荡,使漆黑如墨的夜晚更加阴森可怖。
  
  就在殷洪良焦急不安的当口,殷洪实面色苍白地冲进了窝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哥……哥,不……好了!” 殷洪良见殷洪实已经回来,悬着的心刚要放下,却又被殷洪实超乎寻常的举止提到了嗓子眼,但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比较从容:“慌什么,出了什么事?慢点说。”
  殷洪实稍稍平静了一下心情,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殷洪实一行走过了伐木场不久就迷了路,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见四周都是黑压压的灌木和树林,众人走了大半个时辰,发现又回到原地。大家一生气,干脆不走了,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起了怪话:
  “我看郝步理简直就是个神经病,要不怎么没病装病不跟我们一起砍树,跑到山里乱转什么?”
  “他妈的,老子在山上累了一整天,晚上还要费神卖力、漫山遍野地找这个狗日的。要是叫我找着了,非给他两个耳括子不可,好好出出我这心中的窝囊气。”
  “嗨,照我说,我们在这里替他担心,说不定呀,他早跑到山下去了,现在正搂着个风流娘们快活呢!”
  “行了,大家就不要发牢骚了。”殷洪实见越说越不成体统,出面制止道:“将心比心,以心换心,假如我们当中的哪一个人不明缘由地不见了,我们能不着急吗?我们能放任不管,不出来找吗?出门在外,需要互相关心,互相照顾。”说到此,他见大家不再言语,便转了话题:
  “大伙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再试试说不定能走出这个迷魂阵。”众人一听,立即起身,摸着黑朝前走。
  程俊道胆子大,走在最前面。据他自己说,他与同村另一个人打赌,独自一人跑到新坟上睡了一夜。鬼倒不怕,他却怕了身后的贾卜迪。
  贾卜迪不知是害怕,还是有夜盲症,说自己什么也看不清楚,非要拉着程俊道的衣服走。程俊道无可奈何,只好由他。
  走夜路不像白天,本来就深一脚浅一脚,程俊道被身后的人拽着,总觉得别扭,不一会儿,脚后跟被贾卜迪踩掉了一块皮,疼得他直骂娘。
  众人磕磕绊绊,爬高下低、费劲巴拉地走了大半天,绕了一个大圈子,依然回到刚才休息的地方。
  “真是跛子的屁眼——斜(邪)门。莫不是叫鬼给缠上了。”程俊道气鼓鼓地说。
  贾卜迪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我想起来了,我们那里有个说法,要是迷路了,尿尿能解,不知行不行。”
  殷洪实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只是不相信罢了。现在贾卜迪说出这个方法,信不信是一回事,管不管用又是一回事,死马权当活马医,能否解迷路之围就看造化了。于是说:“要不,大伙试一下?”
  众人立刻响应,掏出了家伙胡乱地撒了一气。别说,还真管用。众人刚系上裤子,感到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慢慢地透露出一丝丝亮光,视线开阔了不少。程俊道一眼就发现前面几颗高大的银杏树。他知道,朝银杏树的方向走,过一段险峻的山道,再往前走一二百米,就到伐木场了。刚才之所以迷路,是走反方向了。
  众人兴奋不已,立刻往前赶路,工夫不大,就到了老鹰嘴。
  老鹰嘴是一个长约五十米的山道,左边是无法攀登的悬崖峭壁,右边是雾气弥漫、看不见底的峡谷,中间有一条二尺多宽的小路容人通过。大家小心翼翼、互相提醒地朝前走着。
  俗话说:越怕出事越出事。程俊道越过一个小坑,刚要告诉身后的贾卜迪小心注意,哪知话没出口,贾卜迪一脚踏空,身体失去平衡,急速地向右边倒去。他抓住程俊道衣襟的手不仅没放,而且临死前求生的本能使他拽得更紧,希望能通过程俊道身体的阻力,避免他倒向峡谷。
  瞬间的力量是可怕的。程俊道不但没有制止住贾卜迪下滑的身体,反而被贾卜迪带下了万丈深渊。两条黑影在空中急速地坠落,两人同时发出的惨叫声,在深深的峡谷中回荡,使漆黑如墨的夜晚更加阴森可怖。
  
  黑暗中,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手拿菜刀疯狂地舞动着,走向了他们的铺位。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一切都那么匪夷所思,一切都恍如梦中。人们惊奇、伤感、忧虑、恐惧,复杂的心态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的飘浮和焦躁。
  三个活蹦乱跳的人,只一天时间说死就死了。殷洪良的心像似浸在冰水里。他真后悔,不该来到神农架,惹出这么大的祸来。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肠子悔青了又有何用?他知道,自己是老板,是主心骨,就是天塌下来他必须撑着。面对人心浮动,需要的不是悔恨,而是镇定与冷静。
  殷洪良开始思考眼面前的几道难题:
  第一,郝步理在死前吐露的消息已再不是秘密,招来的人良莠不齐、善恶莫辨,在巨大的诱惑面前,难保有人不动心而铤而走险,怎样才能管束住这伙人不发生意外?
  第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大伙还有心思上山伐木吗?其实,这与第一个问题有很大关联。如果人在曹营心在汉,人在伐木,心里却想着那个无价之宝,难免人心涣散,再一个个地偷偷溜了,后果岂不更加糟糕?
  第三,如果郝步理所说属实(这一点,殷洪良深信不疑),找人参倒是一个发大财的好机会,不能白白丧失。是所有的人都去找人参,找到了人参再伐木,还是抽出一部分人,做到鱼和熊掌兼得?
  他思来想去,决定把众人召集起来,先谈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叫大家发表意见。
  众人七嘴八舌,虽说没有条理,但意思比较明白,也比较一致:死的人已经死了,要为活着的人考虑,到深山老林来伐木就是为了挣钱的,放着发财的机会不要,那才是个苕货。
  殷洪良一听,心里有了底,便宣布了三个决定:一、从明天起暂停伐木,人员分成两组上山寻找人参。第一组由殷洪良、张义成、朱佑武、万建生组成,第二组由殷洪实、翁俊生、李大脖子、芮忠荣组成,王二狗继续留在家里打杂。二、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郝步理就是前车之鉴。三、人参卖得的钱财,无论多少,由十一人平分(因不知道郝步理的家而除外),不管是谁,不能多分。
  末了,殷洪良向大家讲解了人参的特点和如何识别人参的方法以及注意事项,就吩咐大家睡了。
  一连几天,他们寻遍了伐木场周围几十里的大小山梁,仍然没见人参的踪迹。大家疲惫不堪,仍是两手空空,不禁发起了牢骚。
  “郝步理是不是在说假话欺骗我们?要不,我们漫山遍野地找,甚至恨不得刮一层地皮,怎么就找不到?”
  “这家伙死了也不让人安神。他一句话,害得我们像王八犊子似的乱窜。这捕风捉影的事能有什么好结果?”
  “要不,我们回去伐树,重操旧业,挣点实惠。再不干脆散伙得了,免得受这份洋罪。”
  殷洪良见大伙有点灰心丧气,极力安慰道:“人参要是那么好挖,就不叫宝了,何况我们找的是棵千年以上的老人参。至于郝步理说的话是否真实,我看不用怀疑。因为一个人不会用自己的性命来说假话。我想,只要大伙别泄气,齐心协力继续找,肯定会有收获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没有了脾气。
  接着,殷洪良对工作做了调整,殷洪实等五人明早出山,到五十里外的集镇购买粮食和生活必需品。他率领剩下的人到深山腹地建立新的宿营地。为了能返回伐木场的窝棚,他们用斧子和竹签在树上及关键的路段上做好标记。
  新的窝棚搭建在一块向阳的坡地上,背面是大片的原始森林,前面是一小块平地,再往前是一条小溪,清澈见底的溪水在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上潺潺流过。
  地点虽好,但睡觉却不安稳。成群结队的蚊子咬得人不得安身。尤其是蚊子居然不怕烟熏,那长长的嘴巴能隔着几层衣服刺进人的皮肤,使人疼痛难忍。众人束手无策,只有钻进蚊帐,好不容易睡着,突然被一阵咚哩咣当的声音惊醒。黑暗中,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手拿菜刀疯狂地舞动着,走向了他们的铺位。众人一吆喝,黑影丢下菜刀,一阵风似地跑得无影无踪。不知是谁说了句:“遇到野人了!”
  第二天,众人正准备进山,李大脖子想起昨晚的事还心有余悸:“他妈的,这山里真是邪乎,昨晚上我们要是不醒,说不定都成了野人的早餐了。”
  殷洪良听得直皱眉头:“一大早就说些不吉利的话,真是晦气。”
  
  翁俊生原本好看的脸极力扭曲着,鼻子歪了,嘴巴也斜了,面色青中泛绿,活像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魔。
  
  先说殷洪实四人顺着溪流朝上走,两侧灌木丛生,古木参天。转过一个山坳,眼前是一大片竹林。众人在竹海中穿行。殷洪实一不小心,踩翻了一块石头,人跌了一跤,顺着坡势,咕咕碌碌地朝下滚,直到一簇茂盛的竹丛挡住了去路才停了下来。他刚起身,忽听得“嗖”的一声,一根竹箭激射而出,贴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那“嗡嗡”的声响,惊出一身冷汗。他惊魂未定,刚喊了一声“好险”,竹丛里仿佛有机关被人发动,数十棵被弯曲的竹竿纷纷弹了起来,那韧劲被瞬间释放出来的巨大力道,打得竹枝乱飞,劈啪作响,一时间,地动山摇,像似下了一场竹雨。
  一根竹竿横崩过来,把殷洪实不远处的石头崩飞,那柔软的竹梢,却有极大的力度,把刚刚站立起来的殷洪实又扫翻在地。好一会儿,竹丛才恢复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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